我只能这样去描述它,我无法确定那些若隐若现的痕迹到底是胎记,还是另一次不知名的伤害所留下的,它们很浅淡,肉眼几乎察觉不到,堆叠在那道细白的割喉切口周围,又似乎被它阻挡在后方,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但我知道这里有东西。
我的脖子上,曾经也有过什么,然后给我的身体烙下了不可忽视的感觉——刺痛、灼热,发痒、腥甜。似乎曾有铺天盖地的血浇灌在这里,就像颜料铺满了整张画布,然后,这些颜料被盖过去,画布上出现了新的图样。
这也是一种直觉,我说不出理由,甚至找不到它们的发端之处,只能默默疑惑着。
所有的伤痕都在梦境里各归其位,唯有胸腹间这道深深的痕迹,和脖子上格外浅淡,若有若无的色差无人认领,它们让我不安,也让我难以抑制地产生了怀疑——梦里的事情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为什么别的伤痕都有来历,唯独它们没有?
难道这两处伤痕有什么特别之处?
现在,当闷油瓶降落在我的生活里,从梦中人变成活生生的身边人,而我二十五年的生命存在随之遭遇前所未有的惶惑袭击时,所有的疑问和隐忧似乎都突然变得茁壮,以不可逆转的形势疯长,牢牢控制我的心灵,于是我再次怀疑:如果梦境里的吴邪就是我,为什么一切都能对上号,唯有这两道伤痕对不上呢?
难道……那其实不是我?
我并不是吴邪……
我打个寒颤,眼前的一切突然格外清晰,我看到闷油瓶的脸,他身躯伏下来,几乎压在我身上,平静的眉头皱在一起,总是安然的脸色也出现了明显的担忧,他唤我的名字,叫我“吴邪”,我却突然不想听到这两个字,指着胸膛问他:“……你是不是就凭它,认为我不是吴邪?”
我答对了百分之九十的问题,却在最后这道关卡败下阵来。
“不!”
出乎我意料,他居然没有沉默,更没有承认,而是飞快地否定了我,他一把握住我的手,灼热的呼吸喷在我脸上,深沉目光与我的对视,将我的虚弱、惶恐和痛苦都逼了回去。
“正好相反,因为它,我才完全肯定你就是吴邪。”
我几乎被这几个字震得昏过去,茫然瞪大双眼,他的身躯覆盖下来,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几乎贴着我耳朵呢喃:“吴邪,你是吴邪。”
你是吴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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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吴邪?
我怔怔看着他的脸,忘记了做出任何动作,任他给我拉好衣服,搂着我倒下,我们肩并肩躺在床上,头上屋顶似乎渐渐变透明,让我们像躺在星空怀抱中的赤子,直面过去与未来的秘密。
我是吴邪……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就在我刚刚才无比痛苦地审视自我,将那最害怕的可能性说出口时,他却说我是吴邪。
是在安慰我?还是他真有什么把握?
似乎过去很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我是吴邪?”
“是。”
他搂着我,手指**在我的头发中,将它们理顺,也传来安抚的意味。
“可是我不记得,这里……”我指指自己的胸口,又将手放到脖子上。
“不记得没关系。”他声音低沉,也将手?*斓轿也弊忧埃似乎想感受我皮肤下边规律的脉动n冶丈涎郏感觉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落到我皮肤上时有刹那的犹豫;
他在想什么呢?在他深沉叵测的心海里,此时到底翻涌着怎样的波涛?
“吴邪……”他在我耳边呼唤:“别多想,你就是吴邪。”
我是吴邪……那么,它呢?
我很想问他,如果我是吴邪,那么此刻在桌子上静静凝视着我们的骷髅是什么,它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他,又为什么要随身带着它走过千山万水,走入我的生活中来。
“我不知该不该问……”我嘴唇微动,听见自己声音黯哑,满满都是低沉的沮丧:“我一直想问你到底发生过什么,我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我们……我梦里见到的那些过去,究竟怎么回事?”
他沉默着,就像他的过去,像我梦里认识的那个他,我想他是不会回答我了,终究还是这样,他始终是他,我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吴邪,他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深沉内敛,保持着该死的寡言,只留我一个人在这里猜测和煎熬。
冷笑一声,我说你不想告诉我就不用告诉了,你不会说的,我也不会再问,就这样吧。你应该也不会一直赖在这里不走,过两天等你回去了,我一个人过日子更好,等到爷爷回来……就当从没见过你。
至于那些梦……算了,不想了。
我在床上翻过身背着他,再不想跟他说一句话,几乎要忘记这是他的房间而不是我的。
“吴邪。”出乎意料,他突然开了口:“不是刻意瞒你,只是担心……而且有些事必须处理,不能这么早就告诉你一切。”
哦,是吗。
我没理他,留给他一个冷硬的背影。这时我感觉床垫动了动,原来是他坐了起来,按着我的肩膀叹口气,放低声音,几乎就贴在我耳边道:“三天,你再给我三天。”
我身上一凛,感觉手脚都麻了,也不是没给他这么近说过话,但这一次似乎格外的……我急忙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盯住桌上那个骷髅,只要凝视它黑洞洞的眼眶,我就能从身后的温热中清醒过来,让自己保持在冷淡的状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