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叹了口气道:“只因她要做的事,我刚好也想做而已。”
莺儿和茜雪对望一眼,皆有惊容。两人沉默了片刻,莺儿才小心翼翼问道:“可是先前姑娘不是说那姚先生志大才疏,一派妖言惑众,其实并不能成事吗?”
宝钗道:“是。直到此时,我仍旧觉得她志大才疏。她的想法固然是好的,要为天底下的女儿家寻一个安身之所。只不过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有许多艰辛。她凭着夸夸其谈把人都哄了过去,却无力安置妥当,这般顾头不顾尾,纵使一时顺遂,早晚要出大纰漏。不过,近日我病了这么一场,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咱们女孩家在这世间,能靠父兄、靠夫君子孙固然是好福气,但若是真个有一条退路,岂不是更教人心安?我想独木不成林,她一个人毕竟独力难支,就算加上孙嬷嬷也是有限,但若我从旁替她照看照看,果真成事的话,岂不是利人利己?”
这却是宝钗的真心话。自忆起从前的事之后,她便为大观园中诸姐妹的悲惨命运忧心忡忡,只觉得头顶似悬着一柄利剑似的,彻夜难安。
大观园诸姐妹,如颦儿、迎春、探春、惜春等人,或绝世才貌,或温柔无争,或心志高远,或单纯稚嫩,她们本该是温室里最娇艳的花朵,却被风刀霜剑所迫,或泪尽早夭,或嫁人不淑,或和亲异国,或缁衣乞食;再如鸳鸯、司棋、晴雯、袭人等丫鬟,一个个或玲珑剔透、或爽利大方、或心灵手巧、或谨慎稳重,她们本该有各自的坚守,各自的归宿,却被世情所累,或被迫殉葬,或遭侮辱、践踏至死,或被当做一件玩物随意配人……
还有宝钗自己,迫于无奈嫁给贾宝玉,又接连遭遇母亲和兄长背叛抛弃,最后饥寒交迫至死……
女儿家若只管一味娴静温柔,不问世事,只管闭起门来相夫教子,打理宅院里那一亩三分地,当真就能现世安稳了吗?纵使博得公婆看重,姑嫂和睦,夫君敬重,又岂能高枕无忧?一朝大厦将倾,女儿家再心灵手巧也难为无米之炊。若家宅败落,食不果腹之时,又该何以自处?
若果真女儿谷侥幸建成,这方净土自然就是女儿家的退路。是以宝钗思虑多日,才将孙嬷嬷和姚静请了来,试探其言辞才能,以期再做打算。
当然,话不投机半句多。宝钗起先也未料到,和姚静说话竟然是这般艰难。因姚静对宝钗带有成见的缘故,说话时候总要趁机寻宝钗的不是,两人竟未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辩白许久,等到好容易送走了李纨,打算同姚静细?*烫傅氖焙颍姚静却已经不告而别了,那女儿谷的事却只是起了个头呢;
莺儿一向惟宝钗马首是瞻,闻此言眼睛睁得甚大,却一时半时说不出话来。此时小丫鬟们叩门进来,送上厨下新做的酸汤,宝钗便住了口不说了,直吩咐两人喝些酸汤醒醒酒,再做打算。
正在这时,陈义家的却来房前问道:“姑娘可在房里?”宝钗心中一紧,知道陈义家的老实巴交的,向来是有事说事的作风,想来定然是家里头或铺子里头有什么要紧事了。忙吩咐她进来回话时,却听她说,是她家小三子使人过来报信,说上次那位长公主殿下又微服跑到外头溜达了,正在绸缎庄里坐着喝茶呢。小三子不敢擅专,特传了讯息回来请宝钗定夺。
宝钗听罢也是一惊,心中突突的直跳。
她自问和这位长公主殿下没什么交情,况且前世里这位长公主殿下虽然一时风光,结局却是惨的狠,被人揭发和甚么天理教的教徒内外勾结,没几天就暴毙而亡了,想来多半是皇家赐死人时候鸠酒或者白绫的做派。
因了这个缘故,宝钗这辈子仍旧想离此人远远的,免得惹上**系。故而姚静几次三番要她走长公主的门路,全被她严词拒绝,不肯留丝毫余地。
只是,按小三子传过来的消息看,莫非这位长公主殿下果然是赏识自己?不然何以几次三番前来?无论赏识也好,或蓄意生事也罢,一个拿捏不当,就会得罪了贵人,为祸不小。
“既是这样,茜雪你在家看门,莺儿你去寻张嬷嬷,要她收拾停当,咱们快些去绸缎庄看看才好。”宝钗想到这里,急忙吩咐道。
一房人正心急火燎的预备着出门,岂料刚走到大门口,忽见林黛玉带着紫鹃从那边甬道上过来了。
宝钗一下子愣住了。
自始建大观园以来,薛家就搬离了梨香院,另选了东北角上一处幽静的院落,较从前倒离姐妹们远了许多,因此大多时候都是宝钗去王夫人处或是贾母处寻姐妹们玩耍。更何况黛玉素来体弱,原本就是个喜静不喜动的,此时却大老远跑过来,着实叫人惊讶。
反倒是黛玉先打招呼,笑着向宝钗道:“哟,我这是来得不巧了。宝姐姐这是往哪边去呀。”
若是平日,有客盈门,宝钗自会放下手中事情,盛情款待贵客。可是此时却是不成。
那位长公主殿下圣眷正宠,想来不是个轻易好打发的主儿,陈三年纪轻轻,做生意尚可,要他出面应对这等贵人,却是难为他了。
因以宝钗恨不得胁下生双翼,瞬间飞至绸缎庄前去解围,便是黛玉亲自前来,却也顾不上了。
自宝钗忆起前世之事,就对黛玉有几分躲闪之心,此时不知为何,更是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是淡淡笑道:“妹妹有所不知,是那绸缎铺子里出了点要紧事,外面打发人过来说,我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