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门里头猛地转出个猛兽,缠着师哥不放的恶禽,啊!——“坏蛋又来啦!真是,他怎么还活着?坏蛋难道不应该早早死了的吗?”
飞快地被秦楼月掩了口,“好了,别管那么多,咱们走。”
“哼!”柳横波很神气地,又向孟东来啐了一口,他是并不怕这头兽的。要知道,他的李大哥就在外头的园子里哩!
孟东来戛然止步,瞪着那小娃娃似的东西,他的美人的拖油瓶,有火不得发,有气不得使;更糟心的是,那个小拖油瓶又在咒自己,要他早早地死,这天杀的——
“孟营长,瞧见没?人小阿柳很讨厌你呢!”康劫生笑着步出来,他感到孟东来对他的威胁一点点地退去。
“阿柳也并不欢喜你的。”秦楼月忽然回头道,向着康劫生。说完,他便搀着小妮子走了。这一刻,这些人中最高兴的,倒是平时浑没人在意的小妮子柳横波。
康劫生笑容僵在脸上,他想起之前阿秦和孟东来说他的话。他们说的都是对的,他的确是很身不由己,他是他爹的儿子,他爹唯一的亲人,他爹年轻时犯下的错误,会允许他再来犯一遍吗?他爹迷恋上了一个人,他也迷恋上一个人,前一个人将他们康家弄得人仰马翻,后一个人又会怎样?……许多许多枝节,他刻意忽略的枝节,开始明明暗暗地显现;枝节横成乱麻,遮蔽了天空,向他压下来,压下来。
他呼吸有些短,更不愿见着孟东来,步履匆匆,他来到后园,春意正浓的后园。园子西南角,李沉舟正蹲在道边,给新栽的刺槐支架子。
康劫生好似看到可救命的东西,走上前去,叫了声:“帮主!”
李沉舟给架子栓玻璃绳,闻声慢慢转头,“是劫生啊!”无惊无喜。
“帮主,那孟营长又上咱们这儿来了,还是五爷允许的!”一下下踢着碎土,康劫生这么道。
李沉舟慢慢地绕绳子,好一会儿没说话。
“他,他还追着阿秦不放!脸皮忒厚!还说要阿秦做他夫人呢,亏他说的出口!”烦恼的青年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李沉舟叹了口气,“劫生,我给不了你什么建议。我只是听说这回你要饰演许仙,是这样吗?”
“我是这么打算来着,阿秦却好像不喜欢。”
李沉舟继续绑绳子,“你要真想,就好好演,那白蛇自恃灵物,一片真情,句句挤兑那许仙,说人家薄情负心,可焉知许仙没有自己的苦处?白蛇是妖,倒是可以想怎么样便怎么样,许仙是人,是不是也能跟着一道胡来?我理解你的难处,你的难处比不上许仙的难处,可也差不太多。你自己想想,好好琢磨琢磨是不是这样。我等着清明那晚,看你的许仙,左右不是人、左右不是妖的许仙。”
几句话,说的康劫生感喟激怀,“帮主,您真是太理解我,也太了解我!我,我这就准备去,一定好好地扮出您说的许仙!”脚下蓄力,腾腾地去了。
李沉舟还在原地一圈圈地绑着支架。
所有人似乎都暗暗地企望着清明节,可是真等那一日悄然到来,又没人真个欢天喜地,呼叫作揖。他们并非不想畅所欲言一番,可是气氛不鼓励这种异样的兴奋——街上飘着纸,脚下踩着烬,亡者的魂魄时刻忧郁地注视着他们;北教场内,又有一个更大的统帅压震着所有人的神经,他高兴了大家便都得放松,他若阴沉着脸大家的脊柱便都矮下去一截,低眼缩脖地走路,顶好贴着墙壁,好似出洞的鼠。而这些天来,非常不幸地,这位统帅面色越发得不善;不是愠怒,不是暴戾,就是不善,那种少有人能形容的出的戴着假意的微笑的面具却能转眼就乌云电闪的不善。俗气的可怜的鼠类,不敢说捕猎受挫的猎豹的不是,长年利爪下讨生活,让他们已能从齿锋锐触的微痛中演绎出快感;快感归功于猎豹,痛楚便只好归咎于并不相干的人,譬如猎豹的相好。那位狮子似的李爷——人们暗暗地想,委实是天上乌云盖的源头,他刚来时团座的心情是多么的好,如今团座又是多么的叫人皮肉发毛!真是——有什么事在床上解决不了,一定要殃及他们这些可怜的只得些微残羹苟延的鼠类呢?为什么那能将种畜般的孟营长揍趴下的李爷不能多牺牲一点,为北教场乃至整个昆明的驻军撑起一片晴空呢?小肚鸡肠的鼠,在心里吱吱吱,冲着从来温和的老狮子,发出很不满意的抱怨。老狮子好像听见了,也好像没听见,就是时常一个人待在后园,将一园春花打理得耀艳。偶尔脚边一只小小的绒毛蓬松的三黄鸡,围着他嘤嘤唧唧;三黄鸡崽儿扑扇着翅,比任何鼠类都快乐,比任何猛兽都快乐,虽然他并不飞得起来,也不能跑得很快。
于是清明节那一晚,洋房二楼腾出的一间大房里,受邀而来的营长、参谋、副官依壁而行,一个个小声招呼着,手按裤缝而坐。柳随风还没出现,临时搭起的台子已经高出众人半截。台子后拉了绣绒帘幕——康出渔从洋房的阁楼里扒拉出来,蒙着一头脸的灰,拖去莲花池刷洗,染污了池水不大不小的一块。孟东来捧着一束鲜花到来的时候,鼠类的压力减至最轻,“咦——孟营长今晚是想求婚吗?单膝下跪,像西洋电影里那样?”“瞎说!电影里哪有用花的,人家用的是戒指,钻石做的戒指!几枝花就想弄到个又俊又能生儿子的大屁股婆娘,做梦吧你!”
孟东来白牙一龇,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