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山珍河鲜,年里客栈虽然只住了几个误了行程赶不及回家的行商,店家备下的食材也并不短缺。众人坐着喝了会儿茶水,菜便陆续上了桌。
中镇山一众道士都是食不言寝不语的主儿,此刻端了碗吃饭,除了碗筷碰撞声便再无其他动静。小饕攥着筷子,有心把一桌饭菜全都吃空,却因为和沈雁回同桌,怎么也伸不出手去。
他在山上换了合体的衣裳,模样又出挑,坐着不动就是个粉雕玉琢的富家小公子;但小饕用不惯筷子,就这么伸筷子夹菜,肯定是要被看笑话的。
他心中愁苦,肚子里更是饿得难受,正打算狠狠心干扒白饭吃,就见碗里突然多出块剃净了刺鱼肚肉。
陆潜收回筷子,问他:“想吃什么?我帮你夹。”
只这样一句,小饕就觉得先前那些愁苦那些难受再也不重要了。
填饱了肚子,又饮尽茶水,小饕便跟着陆潜往马车走去:陆潜身份尴尬,能不露面自然最好;小饕倒是对黑熊以前念叨过的“骑马”颇有兴趣,人往前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直往马匹身上转。
这些马是中镇山养出来的,平日里都有弟子专门照料,沈雁回一行驾马而来,路上草料梳洗都不曾短过分毫。现在顶着冬日正午懒散温软的阳光,每一匹都是膘肥体壮毛色油亮。小饕快走两步,伸手想摸一匹枣红马,可刚一接近,那原本昂着脑袋响鼻直喷的高头大马就哆嗦得口吐白沫,嘴里嘶鸣凄惨无比。
在灵山时,小饕偶尔遇上些灵识未开的野猪山鸡,对方也常被吓得动弹不得;现在看到马匹反应,他也不多意外,只觉得有些无趣,撇撇嘴便转身跟上陆潜。
小饕不在意,别人却不能不在意。那些马虽然不是什么宝马神驹,但被中镇山的道气熏染多年,也绝不能算作凡品。马通灵性,寻常虎豹都不惧怕,现在对上小饕却是抖得恨不能就此昏死过去——一时间中镇山那些大小道士瞧向他的目光都是惊疑不定,几个年纪偏小的更是摸出了法器,只等掌门下令捉妖。
沈雁回微皱了眉,眼神定定望向抱小饕上车的陆潜;陆潜倒是毫无察觉一样,一上车便放下布帘,把所有的打量都隔在了车外。
“掌门……”有人在沈雁回身侧躬身请示。
沈雁回抬手:“出发吧。”
掌门既然发话,一众弟子也不敢再提捉妖的事,只照沈雁回的吩咐在马车上加了道符,便各自牵了马匹翻身上去,一夹马腹去向镇外。
青风观在青州中翠山,自半月镇一路向东南方向快马七天即到。青风观血案发生已经三月有余,凶手却还是半点线索都找不见,道门各派不说人人自危,也着实有好些掌门弟子食不知味寝不安眠。
中镇山一干道士有心七日内赶去青州,却又得顾及着马车的速度放慢脚程。这一路上,半月镇里买来的那辆半旧马车也不知挨了多少眼刀。
车外如何,车里人一个是不知道,一个是装不知道。沈雁回买的马车许是行商用来安置家眷的,旧归旧,收整得倒是干净。车厢壁上几处破损都被人用碎布头补了起来,有一处在窗边的还绣了朵精巧的荷花——马车往青风观走了十一天,小饕便盯着那朵荷花看了十一天。
中镇山的道士防备着小饕,小饕也不愿意跟他们打交道。马车内并不算多宽敞,道士们又把干粮包袱全都塞在车里,小饕在车上待得憋闷,但想到掀开布帘就得瞧那些道士拉长的脸,他就宁愿窝在车上发呆了。
小饕贪懒,生性却并不喜静。陆潜每每看他无精打采的模样,心里便觉得不忍。那些道士不怕吃苦,几次赶路错过宿头,就在树林子里打坐过夜;小饕也不抱怨,就着凉水啃完冷硬干粮就蜷在陆潜身边睡觉——只是他不说,陆潜也看得出,这十一日里小饕是真受了苦。
☆、第十四章
青州辖下五县,中翠山为其中最大的青沙县所属。
沈雁回一行人进入青州地界便直奔青沙县而去。马蹄踏上县城时已是日暮时分,家家户户正忙着烧火做饭,街道上很是冷清。三个月前,中镇山曾遣弟子来过这里,现下那名弟子便引着众人来到城里最大的客栈处下马歇脚。众人要了些热乎饭菜,等用完饭,天色已是墨染一般。
青风观遭难之后,观中幸存的道士都被安置在他处,只在白天时候回去道观收拾打扫,顺便为那些誓拿凶手的道友提供些线索。现在天色已晚,沈雁回一行即便摸黑登山,到了观中见不到人也没什么用处;加之颠簸多日,便是再不怕苦的人,屁股着了凳子,一时半会儿也舍不得起来。沈雁回索性也就不急于一时,吩咐弟子定了几间房,在店中休息过夜。
正月未出,客栈里空房多得是,店家为了招揽生意价格定得颇低,沈雁回又舍得花钱,除去两间上房,其他弟子也都是独自一间。
那两间上房,一间是沈雁回的,另一间则是陆潜和小饕的——这是沈雁回特意嘱咐的。
如此安排虽说并不出乎意料,却还是让那帮道士们侧目良久:来青州的路上,一些入门较早的弟子已经私下里解释了陆潜身份,大家只当掌门重情义,并不多加置喙;但对小饕这个异类,掌门也是留心关照,就着实让人想不通了——让小饕和陆潜同房,显然是顺了那两人的意。小饕粘陆潜粘得紧,中镇山的道士也不是没长眼睛,这一路下来早看了个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