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被一个平头百姓闻到,别说吃不下饭,连坐都没法坐住了。但营房里的官兵们早就习惯,全当它不存在似的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不时还爆发出一阵发自真心的笑声。
有个二等兵说:“听说咱们葛师长上回在张家山可神勇了!他亲自上阵,看到鬼子就刺,四五个人围上来全被他挑翻了……后来他杀得兴起,干脆把衣服脱了,打着赤膊再战。鬼子们看他,像看到鬼神一样都吓瘫了,一个个还没碰到头发丝呢,一见他走近就跳崖了!”
“吹吧你!”旁边一个通信兵说,“那是瞎传的,这么多天了你还相信。”
“我怎么不能相信了!”二等兵气得马上就要跳起来,被同伴按住仍然咄咄逼人,好像他敬爱的师长受了侮辱,全依靠他才能讨回公道,“是参谋那边传来的,别人都这么说!参谋还能瞎编故事吗?”
“我不知道,但我有天在师长身边,听到别人跟他提起这事。他说怎么可能呢,他确实亲自拼刺刀去了,后来流了很多汗,又看到阵地上好多我军阵亡的士兵,掉了眼泪,就把上衣脱下来擦泪和汗。葛师长是个厉害人,也确实干掉了不少鬼子,但是打个赤膊就吓到鬼子跳崖也太夸张了。”
“可是……”二等兵毕竟没有掌握第一手资料,迅速败下阵来。
旁边一个连长经过,顺势插话:“张家山战斗太激烈,才会有这种传闻吧。可惜张家山最后还是放弃了……”他停顿一下,想起自己是个军官,总该比这两个兵言之有物,便补充道,“上回长沙大捷,是我们第10军做中心坐镇城区,吸引了四面八方的敌军,然后援军赶到,内外夹击消灭了围城部队才赢的。这次丢了长沙,一方面准备太仓促,一方面也是因为第4军没做好这个中心,太早就给攻破了。咱们呢,准备做得比他们充足,防御战也比他们有经验有实力,只要坚持下去,肯定能等到援军赶来再齐心制敌。”他一手叉腰,一手挥挥拳头,“大伙们,再撑个几天就能看到头了!到时候,我有勋章可拿,你们也能晋级,以后还能大有可为!”
“好啊!”这些士兵心思都很简单,听见连长的鼓舞,都斗志昂扬,跟着挥起了拳头。
衡阳跟着笑了笑,便退出营房。时候不早,该回到军指挥所了。
前些天敌军第一波进攻失败后,中央向他们发来电报,嘉奖过后,要求他们再固守两星期,等到第九战区其他部队突破敌人阻拦,来到城下,再内外夹击歼灭敌军,取得“湘中大胜利”。这和那位连长的意思差不多。守城战,很少有靠守城军队单独把攻城方击退的,都要依赖或多或少的外援。在古代,城下攻坚战往往持续数月乃至数年,惨烈程度也远超一般野战。一旦攻破,红了眼的攻城军队经常是烧杀淫掠,无恶不作,有些城市房屋尽毁,居民尽死,居然就从此在人间消失了。
现代战争把这个进程加快了很多。日军攻了十几天还没有大进展,想必已经极为焦躁不安。收到的电令是再守两星期,现在已经过了快一星期,再过不久,援军应该能到达了。
衡阳走过城内残破的街道。经过好几轮狂轰滥炸,城市仅仅十来天就已经面目全非。每批□□投下来,留在城里的预备部队都忙着四处救火,他们再拼命,到如今也没多少房子可烧了。他打量四周,盘算有多少房屋还能残存下来……结论实在不乐观。
他的城市,正如许多附近城市一样,是在抗战开始后迎来了人口大幅增加、规模迅速扩大的局面,呈现出以往不能及的繁荣景象,并由此升格为省辖市。战争的主旋律是破坏和毁灭,却给他带来了快速发展,这似乎是一对矛盾体。但是因战争而来的繁荣,也会极轻易地被战争摧毁——连他原本就拥有的都不会放过。
街上官兵看到他军衔,停下来行礼,他都微笑着点头致意。他看见其中好些人都是伤兵,因为缺少医药用品,伤口上只能拿破布废纸覆盖,很多已经化脓发炎,再不妥善处理就要溃烂生蛆了。这还不是最糟的,因为缺医少药的恶劣环境还没打死几个敌人就被病痛折磨而死的大有人在。受了轻伤还能动弹的士兵都急着回到第一线,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在战场上快速而光荣地牺牲。他望着这些饱受折磨却还坚持摆出坚毅姿态向他行礼的官兵,心里难过极了,却也是无能为力。
只有坚持,只有等待。他衷心期望,这场保卫战能以胜利落幕,这些将士们能活着接受上级的嘉奖和人民的欢呼,而非空有形式的死后哀荣。
要是衡阳知道外围“援军”的状况,他勉力维持的乐观恐怕就支撑不了多久了。
7月中旬,由于第九战区其他部队始终不能突破日军围挡,只能在湘赣边界干扰日军补给线,对衡阳战事无异于杯水车薪,中央亲自下令三个军参与衡阳解围作战。
“电报又被破译了。”成都被叫来的那天上午,重庆望着对面墙上的空白地带语气单调地说着。正值酷夏他却没开电扇,额前汗珠一滴滴沿着脸颊蜿蜒而下。
成都谨慎揣度他的表情。“意思是……我军行动又被敌人提前知道,解围行动又受到挫折了是么。”
“嗯。第10军是一支非常珍贵的部队,本来常德会战中折损就不少,现在面对两三倍的敌军,每一天消耗都在加大……我们还能怎么做?成都,让我听听你的想法。”
“我还能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