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于高处,俯瞰着脚下的村寨,光柱从头顶洒落,在他肩上镀了一层柔软的轮廓,使他石雕的双眸泛起微光,澄明而剔透,眼中没有傲慢,反倒透着几分怜悯,几分慈悲。
他在这偏隅之地矗立,被世人所遗忘。神州的主人们甚至叫不出他的名字,可发生在神州的一切——天火降临,长城陷落,世道倾颓,国运危岌——仿佛都纳进他深邃的眼底。
卢正秋仰望着神像,心绪好似光柱里的尘埃翻滚,萦绕在神像周身。
和这石造的神明相比,一颗凡俗之心所生出的烦恼,不会比一粒尘埃更重。
神像前方摆着一只蒲团,供人祭拜祈祷而用。卢正秋被一股难以名状的冲动驱使着,慢慢向前踱步,来到那蒲团前,缓缓跪了下来。
他瘦削的身躯跪在冰冷肃穆的石像前,显得格外微渺,甚至不比一只乌鸦更大。
他合拢手掌,闭上眼睛,澄澈的光柱洒在他的眼睑上,使他眼前的黑暗不再黑,反倒有光芒跳跃流转。
周遭一片寂静,只有潺潺水声,时光如流水般悄然逝去,顷刻漫长得近乎永久。
在这短暂的瞬间,他看尽兴衰荣辱,尝遍喜怒哀乐,他终于隐隐懂得信仰的意义,懂得为何人在绝望处需要乞求神明的拯救。
神明依旧没有回答他的疑问。
他睁开眼,站起身,脸上带着几分茫然,喉咙深处泄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这时,他在方才膝盖所压过的地方瞥见一丝异样。
两层蒲团之间,似乎露出一片的纸角,像是一个不经意间泄露的秘密。
他心下一凛,忙俯下身,将夹在蒲团之间的秘密抽出。
那是一本薄册。
薄册表面透着一股陈腐的s-hi气,想来已放置在此处有一段时日,扉页的纸张表面有深深的褶皱,恐怕是被匆匆塞进蒲团里,经久压出的。
薄册之中写满了字,字迹凌乱潦草,而且着墨颇重,回笔处留下重重的印渍,似乎是在急躁中用力写下的。
他立刻想起天星家中的毫尖笔,心中犹如鼓擂,凝神细辨,果然不出所料。这薄册中的字迹与天星家中的刻痕,可以断定出自同一人之手。
万幸的是,薄册中的字迹并未被烧毁,而是完整地保留下来。虽然凌乱,但每个字都能够辨出内容。
他一字一句地读过。
……
『此书借天星之手书写,藉以敬告天星之母,尔等以息壤为媒,擅施移魂禁术,以凡人之躯凭依吾之残魂,然残魂之中,灵力衰退,元神归一之际,善念必将泯于怒火,而吾亦将不复存在。在此之前,尔等务必将息壤带离五溪,藏匿于隐蔽处,切不可落入崇明教手中。』
『天火起于北疆,其势迅猛,即将越过长城天堑,将神州焚烧殆尽,尔等身为吾之子民,世代守护息壤,使命尚未达成,切不可前功尽弃。』
『神明已辞去不复返,悠悠千载枯荣,神州已不复当初,危机当前,唯有仰仗凡躯,方能再度拯救神州于水火。』
……
寥寥数行,透露出的信息令卢正秋愕然不已。
他继续向后翻,后面还有许多段落,但几乎在重复着同样的内容,只是遣词略有差异,笔记中的墨色时而深,时而浅,像是在不同的时间写下的。
他掩卷闭目,心中震惊不已。
关于五溪寨,关于息壤,关于夏,关于天星……诸多悬而未解的谜题,在他心底渐渐连成一条线。
莫非,这是神明赠予他的启示?
他再度睁开眼,眼前的神像依旧肃穆,从高处静静仰望着他。
手中的薄纸像是有千钧重,压得他胸口发闷,喉咙深处不禁吐露出疑问。
——五溪的神明啊,为何你会将如此重要的秘密,馈赠于戴罪之人。
第167章 夏草冬虫(七)
最近糖份过剩,是时候换换口味了(喂
四下依旧无人,卢正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快速在心中梳理来龙去脉。
迄今为止,关于五溪的情报主要来自两处,一是赵吉的亲身见闻,二是婆婆的画中转述。
二者都是真相,却也不是真相。
两人眼中所见,笔下所述,皆是实情,并无虚假。
然而,他们看到的实情,却不一定是当事人真正的经历,而是他们j-i,ng心营造的假象。
天星的确是巫觋与阿茗的亲生子,而非与异乡人偷情所生。
天星生来体况欠佳,幼时或许经历过一场病症,或许一度夭折,而巫觋为了拯救他的性命,便以神器息壤作为媒介,动用移魂禁术,使天星重获新生。正如夏启渊救下卢正秋时所做过的一般。
隐居南疆的巫觋,却通晓北疆的巫蛊禁术,这正印证了五溪人的神明夏,与幽荧有着莫大的关系。夏的残魂,或许正是幽荧的一部分。
与魔教的移魂不同,借息壤复生的残魂当中,善念尚未被积怨吞噬,故而,他借天星之手,不断地写下警言,敦促天星的父母将息壤送走,以应对即将而来的危机。
不论巫觋还是阿茗,都是虔诚的信徒,于是决定践行神明的指示,但他们对外界并不熟悉,所以,他们便将保护息壤的任务,托予外乡人之手。
他们深知动用息壤,势必会使五溪寨陷入衰落。于是他们编造出一段故事,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