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人突然扬臂,从背后抽出一柄短刀,然而,他的刀才刚刚出鞘,便被麒麟剑的剑锋抵住。
短兵相接,狄冬青翻动手腕,以利剑牢牢压住对方的攻势,逐日以来积攒的怒火,此时悉数浮现在他的脸上。
“我想你应该明白,既然我已平安归来,便绝不会放过你的。白日里我当众说出谎话,为的就是扰乱你的心境,而魔教至今仍没有给你新的命令,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们已经将你抛弃,就像抛弃南晏七那样——你还不醒悟么!”
一番话毕,短刀微微地颤抖,流露出持刀人的惧意。
恐惧是无法用面纱遮盖的。
狄冬青趁势上前一步,道:“你究竟是谁。事到如今,不如摘下面纱来吧。”
出乎他的意料,柏云峰的声音从身旁响起:“不必了,瞿先生,就算你不摘下面纱,我又怎么会认不出你呢。”
短刀终于从夜行人手中滑落,啷当坠地。
柏云峰长叹一声,道:“你走路的模样,你拔刀的姿势,我实在太熟悉了。毕竟从很早以前,你便一直在柏府,在我们的身边。我和秀川都是看着你的背影长大的啊——”
第171章 天无霜雪(二)
那一声叹息落进凉薄的夜色里,好似一团锈铁在水中下沉,以无可挽回的态势砸进软泥深处,发出憋闷的咚声。
声音落在每个人的心上。
柏秀川也乱了阵脚,不住地摇头,吐出的字变得结结巴巴:“怎么会、怎么会是瞿先生?不可能,我、我不相信……”
然而,现实立即给他迎头一木奉,在他的注视下,瞿影将面纱扯了下来。
面纱背后是一张苍老而消瘦的面孔,在昏暗的夜里,肤色更显黯淡,浑浊的眼珠深陷在y-in影中,鼻翼翕动,每一个毛孔都透着疲惫。
柏秀川咬紧了嘴唇,嘴唇在颤抖。
柏云峰也紧锁着眉头,在弟弟肩上轻拍。
兄弟两人都已说不出话来。
姒玉桐代替他们问道:“瞿影,柏老爷对你有知遇之恩,你为何要背叛他?”
瞿影已全然没有反抗的意志,低垂着头,用低哑的声音道:“为了……夫人……”
连姒玉桐也忍不住一惊:“夫人?柏夫人?莫非魔教用柏夫人的安危来胁迫你?”
瞿影缓慢地点了点头。
柏云峰忽然提高声音,几乎在怒吼道:“你为什么不同我们商量!”
瞿影仍低着头:“我知道二位少爷深明大义,就算知道夫人在皇城过得不好,也绝不会因此而退让,而老爷也一样,可是老爷他日渐消瘦,我实在看不下去……”说到此处,他猛地抬起头,肩膀不住发抖,“我瞿影前半生只是个江湖骗子,后半生也从不敢和英雄侠士比肩,既然如此,不如就由我一人犯错。”
“你——”柏云峰的话梗在喉咙里,竟一个字也续不出。
倒是柏秀川道:“家人固然重要,可是,有比家人更重要的事,世道从不公允,我们不能为了自己,就去残害别人。”
他素来不善言辞,这番话也说得很慢,很慢,口吻全然不够激昂,甚至还带着几分怯意。
可是,他身边的每个人都沉默着,因为这朴实无华的话语,已深深地砸进每个人的心里。
真正的道理,是从来都不需要雕琢的。
真正的勇气,也从来不需要虚张声势。
瞿影的气势已经耗尽,攥紧的拳头渐渐松开,喃喃道:“少爷说的是,我无可辩白,只有以死谢罪。”
他突然起步,往几步开外的树干撞去。
柏秀川“啊——”地惊呼出声。
“慢着!”柏云峰的反应更快一步,上前拦住他的去路,扯住他的肩膀将他拉回到身前,“柏家的人从不轻易寻死。”
瞿影仅存的气力也在这一来回中耗散,他像是断线的风筝,泄气的皮球,瘫跪在地上,双手抱过头顶,深深地匍匐在泥土中:“少爷,我已无颜做柏家人,请让我引咎吧……”
柏云峰道:“你不能死,这也是为了父亲,他如此信任你,若是听到你的死讯,知道你的叛行,一定会更加伤心……”
“我……我……”瞿影发出嘶哑的哽咽声,每个字都化作一根钢锯,切割着他的喉咙。
柏云峰俯下身,搀起他的肩膀,道:“你需将与魔教有关的一切和盘托出。之后,我会免去你所有军职,往后你就当是解甲归田,留在府上照顾父亲吧。”
他说完便将征询的视线投向姒玉桐和狄冬青,两人纷纷颔首表示赞同。
瞿影也看在眼里,脸上淌下两行浊泪,再一次匍匐在地,道:“罪人瞿影……尚有一事相请。”
“何事?”
“在交代过魔教的事情后,能否请狄大夫我开一副哑药。”
狄冬青一惊:“你何必如此?”
瞿影道:“我无颜面对老爷,更不知如何才能瞒住他,索性不如永远不再开口……”
狄冬青望着他,沉默了许久,终于点头道:“我明白了。”
医与毒,从来都是分不开的。
若要学习如何救死,一定会掌握更多杀人的办法。
若要学习如何扶伤,一定会记住更多伤人的道术。
狄冬青已是一名合格的医者,他有一百种方子可以配出一副哑药。但他却无法为此感到骄傲,感到愉快。
为了保持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