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玉桐的名字他当然听过,太子的掌上明珠,天生伶俐聪慧,备受建帝青睐,七岁那年便获赐郡主之衔,封号“平安”。
这个封号好似命运与她所开的玩笑,太子遇刺时,府上的亲族无一幸免,当时她还不过只是个孩童,又是如何逃出升天?如何忍辱负重,蛰伏至今?
火光映照着她的脸颊,她脸上的神色瞬息万变,目光牢牢地盯着卢正秋,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你是如何……”
卢正秋一言不发,只是沉沉地望着她,用眼神不住地催促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凄然的神色,摇摇头,半是自言自语道:“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你们,我已经不愿旁人再为我而死了……”
“死”这个字眼好似一支尖利的羽箭,在一瞬间洞穿了三个人的心。
火势渐渐减弱,纸人终究燃烧不了太久,火星在余烬中竭力翻腾,仍阻挡不了熄灭的结局,幽沼即将被更深的黑暗所取代。
卢正秋催促道:“郡主,冬青,你们快走!”
姒玉桐仍在摇头:“要走一起走!”
卢正秋从喉底发出轻叹:“一起逃出这长绝阵?谈何容易。”他见姒玉桐仍无意动身,便转向另一边,催促道,“冬青,你也不听师父的话吗?”
卢冬青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脸上的神色一僵,怔怔地望向他。
他的周遭火光跳跃,将面前的双眸衬得有些模糊,无数的心绪——眷恋,依赖,不舍,渴求——在那双乌黑的眸子中渐次浮起,又随着即将熄灭的火花沉沉落下,落入一片死寂中,褪去光彩。
卢正秋闭上眼,想要将青年的影子从眼前抹开。
可那影子仍然在,碎成千万片,像漫天纸人一样飘零,燃烧,最终只余下一片灰烬。
原来他的心仍旧会痛。
越是不舍,便越是留不住,长绝阵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蛊,注定要将他所珍视的物事从身边带走。
但他只是心痛,却并不担忧。
他相信冬青一定会走,他对青年的心思了若指掌,他的徒弟虽然年轻,但比任何人都通晓事理,若是为了时局考量,为了完成他的命令,哪怕将一把尖刀扎进去,青年也会咬牙承受。
然而这一次,他错了。
他听见姒玉桐焦急的呼声:“冬青?冬青?”
他在冥冥中看到光芒跳跃,像是火苗从灰烬之中再度萌生,化作星星点点的火花,敲打着他的眼睑。
他听见冬青压抑的低吟:“师父也好,郡主也好,我都要保护。”
他睁开眼,火光瞬间填满了他的眸子。
纸人已经燃烧殆尽,然而,火势非但没有熄灭,反倒在冬青背后再度聚拢,化作熊熊的光烛,直冲云天,不顾一切地延展着,像是要将这沉闷的黑暗捅出一个窟窿。
他听见南晏七的讪笑声:“卢正秋,我不过是要带你走,你却要拉上旁人陪葬,你果然一点都没变,你的心里永远都只有你自己!”
他的动作一滞,很快迈上前,本能地唤道:“冬青,别……”
卢冬青死死地盯着对面的敌人,一字一句道:“师父绝不会交给你。”
南晏七的笑容凝固在半途。
来自魔教的使者睁大双眼见证了这一刻,他分明地看到青年背后的火舌之中,有个影子隐隐浮起,昂起头颅,引吭长啸。
麒麟瑞兽,浴火而生。
火舌将青年的发带熔断,藏在额头上的麒麟角,像是图腾般泛着异样的红。
元神的光辉比火焰更耀眼,濯清他的体肤,涤荡他的灵魂。
他突然拔剑,朝南晏七冲去。
他的速度是如此迅敏,好似一道闪电劈开黑暗,剑锋过处,璀璨的光华还残留在夜幕中。
就连长绝阵也无法将他囚住,他不愿再面对诀别,他的生命中已有太多无可奈何。如今他已成长,从弱小的孩童变作执剑的侠客,九载寒暑,汗泪交织,都是为了这一刻。
若人世太冷,他的身便化作火。
若命途太暗,他的剑便凝成光。
他的心还太年轻,不懂何为妥协,何为退却。
他偏不屈服,偏要用那一股执拗的、笨拙的、不知何为退让的蛮劲儿,将加诸于他的桎梏冲破。
南晏七被他的气势压得连连退后,阵中另一个少年也跟上来,几乎同时掷出铁钩,试图拖住冬青的脚步。
身为崇明教主最为信赖的左膀右臂,两人的配合依旧完美无瑕。
铁钩咬住冬青的右腕,与此同时,长刀从高空劈下。
可是,他们都低估了对手的力道。
青年直到最后也没能看清冬青的动作,他只看到青年的手腕一抹,从他的铁钩中滑脱,而手中的剑突然调转锋芒,好似麒麟在奔跑中回过头,剑锋犹如利齿,削铁如泥,将他的钩子临空崩碎。
在他收势之前,另一只手便攀住了他的胳膊。他被甩出数丈之外,重重地跌在地上。
南晏七的刀扑了个空,再次挥起,从侧面横斩,在这一斩之中,他倾注了全身的力气,径直瞄准冬青的咽喉。
然而,青年以不可思议的方式仰面躲开了他的刀锋,手中的剑调转锋芒,转而上挑,直夺他的肩窝。
短剑上还沾着火,辉光灼灼,好似麒麟张口,毫不留情地咬下他半条手臂。
鲜血喷涌。
台上的女子再一次搭箭上弓,瞄准的却不是冬青,而是卢正秋。
她的决策出于女人独有的敏锐,在方才那刻她已看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