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正秋长叹一声:“唉,小孩子就是不懂得品鉴,这么好的糖,你不吃,我可要自己吃了。”
卢冬青:“……”
除却武艺之外,卢正秋的作为实在没有师父的模样。有时连冬青也搞不懂,自己和师父究竟哪个才是小孩子。
九年过去,他几乎已经遗忘幼时的记忆,将眼前的生活视作理所当然,全然忘了卢正秋从前如何冷淡寡言。
始终留存在记忆深处的,只有这人身上挥之不去的药草味。
卢正秋的旧疾未愈,病灶顽固,需常年服药,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清苦,和糖果的甜味混在一起,并不协调,但他却偏偏喜欢吃糖。
眼下,冬青瞧见师父在身边咂摸嘴巴,发出含糊的赞叹声,自己的舌头竟也跟着发痒,仿佛那股不协调的甜味也钻进他的心里。
——“这,甜吗?”
——“咱们回家去,家里还有很多,我再拿给你。”
似曾相识的画面从他心头勾起一些旧事,仿佛散落在泥土中的花瓣,越过痛苦不堪的记忆,露出温柔的一角。
他趁师父发呆的功夫,偷偷从碗里拿起一块糖,迅速放进口中。
而后他将双手撑在背后的台阶上,身子后仰,抬头望向天边的斜阳。
两人肩并着肩,沐在金色的余晖中,又细又长的影子像尾巴似的拖在身后。
嘴里的糖很快融化,甘甜的糖水滑进喉咙,他的心情也变得轻飘飘的。
就算天翻地覆,世道惨淡,总还有这样的甜,可以和身边的人一同分享。
片刻后,他感到身边人用胳膊肘戳他:“怎么突然偷笑起来,又想到什么好事了,说出来听听。”
“没什么。”卢冬青脸上一热,目光闪烁着躲开。
他实在不愿承认,方才浮在自己心头的,全都是对方的影子。
第9章 飞燕难归(六)
还好师父没有深究冬青的心思,只是叹道:“唉,不瞒你说,我倒是在想白天的事。”
卢冬青的脸色也跟着一沉:“是在想燕儿惹上的麻烦?”
“是啊,”卢正秋点头,“这次侥幸将他救下,算我们运气好,但他惹下的麻烦可不小。”
冬青面色凝重道:“我相信他没说谎,他的性子不坏,从前就很懂事,师父也清楚的,我不信他会去偷窃。”
倪燕是医馆的常客,生父身染肺痨,抱病已久,印象中从几年前起,他便常常来药铺抓药。
前年冬天,倪老爷久病难愈,不幸过世,倪燕来医馆的次数也渐渐少了,卢冬青只是偶尔听到传闻,听说倪家的光景愈发不景气,心下隐隐忧虑,却没有深究。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少年总是像燕子一般轻来轻往,从不将疾苦诉诸于口。
卢冬青与师父深入简居,将时间都花在读医书和习武上,鲜少与人交游,倪燕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经过今日一事,他也隐隐感到后悔,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道:“明日我去他家里探望,顺便为他换药。”
卢正秋点点头,又道:“关于他家里的事,我倒是听到一些传闻。”
“怎样的传闻?”
“我知道倪夫人去年重新办了喜事,改嫁给井家的三郎,听说这井三郎与她是年轻时的旧识,打小一起长大。”
卢冬青挑眉道:“若是旧识,想必会待她不错,岂不是件好事?”
卢正秋道:“起初是如此,可后来此人不知怎地沾上了赌,从此泡在赌馆,渐渐疏于家事,短短半年,将家财都败得差不多了。倪夫人的状况也有些异样,常常在山间游荡,到头来,家里的仆佣都跑得差不多,连井三郎带来的女儿都无人照顾。”
“女儿?我知道了,就是倪燕提起的玥儿吧。”
卢正秋点头:“前些天我去买米,还听到米店里的掌柜议论,说倪家里早已今非昔比,从前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体面大户,现在却连柴米油盐都开始赊账了。”
卢冬青想起倪燕口袋里的钱,眉头皱得更深了:“倘若他是为了接济家里,才去镇上偷窃,实在情有可原。可恶的是那些衙差,抓人就罢了,竟动用私刑,如此欺辱他……”
他叹着气,好像友人的痛苦已化作自己的痛苦。
卢正秋望着他,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出手太轻了?”
卢冬青抿紧嘴唇,没有作答,可他的神色却暴露了他的想法。他终究只有十九岁,实在不是藏得住心事的年纪。
他岂止想要给对方教训,甚至想要追过去,将欺辱友人的坏痞痛打一顿,除恶扬善,本来这才是习武之人该做的事。
卢正秋叹了一声,徐徐道:“唉,我何尝不想给他们点教训尝尝,可他们毕竟是官府的人,我若是出手重了,难免惹来祸端。”
冬青道:“我明白。”
“就算侥幸瞒过了官府,总有一天,等我们离开三坪村,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地从燕儿身上讨回来,如此岂不是更糟。”
“我明白……”
他的嘴上虽然承认,眉头仍紧皱着,垂在身侧的五根手指攥成拳头:“我明明是为了结束这样的世道,才跟师父学习剑术的。”
卢正秋在他背上轻拍,宽慰他道:“行侠正义并非一时之举,志向放在心里就好,不必常常与外人道。”
“我知道了,”卢冬青点点头,又争辩道,“可师父又不算是外人。”
卢正秋没料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