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送姒玉桐重返安邑,需要江湖人助力。
饶是前途凶险,他也非得以身犯险不可。
出发之前,瞿影已为他指明了去向。在接近渝水的地界,有一条山谷,名曰天意。纵横十数里,地貌崎岖繁杂,沟壑纵横,飞瀑交叠,溶洞遍布,过往行人若是误入其中,常常迷失方向,轻则耽搁数日的行程,重则落难于无人处,遭到野兽袭击,连尸骨都难以保全。
古有诗云,蜀道难于上青天,天意谷便是集蜀道之大成者,凶险异常。
最凶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
瞿影拿准梁逍会藏身天意谷,是出于对他的了解。
在江湖尚未衰落的时候,梁逍和他的长风阁一度小有名气。长风阁表面上是一,实则为四方侠士集会议事、交换消息的场所,梁逍本人虽然不擅武艺,但人脉亨通,见识广博,有“万事皆晓,四海逍遥”的雅喻。
他刚刚走出不远,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伴随着竭力的呼喊:“冬青哥——等等我——”
喊声不算嘹亮,也不够稳健,听上去倒是分外吃力。狄冬青回过头,瞧见柏秀川沿着来路追至,矮瘦的身子在马背上颠簸不止。
他一面勒住缰绳,一面诧道:“你怎么跟来了?”
柏秀川总算赶上他的步伐,气喘吁吁道:“我……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天意谷的路我更熟一些。”
狄冬青挑眉道:“我是游民一条,自然无所顾忌,但你与我一起,不怕引人瞩目么?”
柏秀川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袖,很快扬起头道:“没关系,我又没有兄长那般名望,就算是守军,也不是人人都识得我。”
他出发前换了一身粗布衣衫,浑身上下全然瞧不出半点少爷的模样,倒像是西岭镇里的胆小鬼的木川。
狄冬青瞧在眼里,心中生出几分愧意:“今日皇子殿下亲自前往校场,检阅兵士,本是伸张名望的好机会,你不去么?”
柏秀川摇头道:“有兄长作陪就够了。”
狄冬青点点头,转而道:“那就一同去吧,有你帮忙,我也安心些。”
柏秀川听了他的话,绷紧得仿佛鼓面似的脸颊终于放松下来,重重地点过头,策马追了几步,与对方同行。
天意谷和江渝城相去百里,若是行商的队伍,少说要在路上耗去一天,两人轻剑快马,身无赘物,只跑了几个时辰,便赶到渝水附近。
这里的山势连绵起伏,两人沿着低洼处前进,行得很小心,远远地瞧见东北方向的山脊上有一队人马。
马蹄声阵阵,队伍却一直在原地徘徊,似乎不敢前行。
狄冬青低声道:“看装束应当就是这队人了。”
柏秀川点头:“看样子还在犹豫,是我们抢先了一步。”
他说着抬手一指,指向一条崎岖的狭路,狭路下行,尽头被耸挺的山石夹住,隐在转角处。
两人御马来到狭路中断,柏秀川道:“再往前,便只能徒步了。”
狄冬青点点头,随着他跨下马,道:“不如先把马栓在此处吧。”
柏秀川却摇头道:“不必,我叫它们去另一条路上等着。”
他扯着缰绳向前迈了一步,脸颊贴在马儿的耳畔,低声道:“霜雪,去南边的潭水畔等我。”
马儿的脖子上下摇动,似乎是在冲他点头执意,他的手轻抚过马背上的鬃毛,落在马臀附近拍了拍,同时松开缰绳。马儿便抛下他,转头往另一条岔路去了。
狄冬青也学着他的样子松开缰绳,目送自己的坐骑走远,才问:“它们能听懂你的话?”
柏秀川道:“多少能听懂一些,毕竟它们常与我呆在一起。”
方才他与马儿交谈时,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神色平淡,的确如同密友一般。
他不善与人交谈,却和动物相处得融洽,实在出乎狄冬青的预料。后者追问道:“霜雪是你给它取的名字?”
柏秀川点点头,道:“在它还是小马驹的时候就取下了,”说到此处,视线低垂,似乎露出几分愁容。
愁容转瞬即逝,他很快抬起头道,“冬青哥,趁着禹昌军的人还在犹豫,咱们快些走吧。”
狄冬青应道:“嗯,若是能够提早找到梁逍,避免冲突,就再好不过了。”
两人钻进岩石的拱洞,顺着小径转弯,脚下的路豁然开朗,前方出现一座小悬瀑,涓涓清流从高处落入瀑底,瀑底又是另一片洞天,羊肠小道从水边蜿蜒掠过,尽头埋没在树影中,看不清来处,更辨不出去向。
这便是天意谷的地貌,错综复杂,虚实难分,常人初次到访,难免晕头转向,裹足不前。
柏秀川却走得从容自得,脚底生风,毫无犹疑。
狄冬青跟在他身旁,边走边问道:“你对这里很熟悉吗?”
柏秀川点头道:“从前我想要静心修习的时候,便会到这里来待上几日。”
狄冬青微微惊讶,这里寂寥空旷,的确适宜修习武艺,但空气y-i-hi,冬寒夏闷,比起柏家的宅院不知艰苦多少倍,实在不像是官家少爷的选择。
他接着问:“那你猜得出梁阁主可能藏身何处?”
柏秀川道:“从前他在这里建过一处隐蔽的木屋,说是为了应付棘手的事态,危难时有个落脚处。”
“现在的事态便已足够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