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歪了歪脑袋,赶紧问:“爹想点他作状元?”
“不。”朱祐樘毫不犹豫地回道,“正因着他确实是个人才,反而不能给他点状元,助长他的狂妄。我若要用他,他便须得能控制住自己的言行,须得真正成熟稳重起来。殿试,就当做他的磨刀石罢。”
“那李兆先呢?”朱厚照又问。自从经由王守仁与李兆先相识后,他便很快将这一位也划作了自己人,当然关心他的名次如何。只可惜他如今的鉴赏水平有限,看前十名贡士的卷子都觉得很不错,但各有甚么精彩之处他却是瞧不出来。所以爹在给这些贡士排名次的时候,自是不可能参考他的意见。
“与唐伯虎相较,略逊半分。但行文更平缓些,也更实事求是。可见西涯先生确实费了许多心思好好教养他。”张清皎道,“万岁爷可还发现了更好的卷子?不若也给我看看,让我开开眼界?”
这一日,一家三口都在坤宁宫里兢兢业业地阅卷。直至深夜,朱祐樘终于圈定了前十名的名次,后头的名次略作调整,大体并未变化。其中,状元与榜眼是调上来的陌生名字,而李兆先则因“一门双探花”殊为难得而高中探花。至于唐寅,非但并未被点为状元,连三鼎甲里也没有他的名字,只排了二甲第三名。
张清皎问二甲第三名可是有甚么考虑,朱祐樘浅笑道:“他不是六如居士么?”既然号中有“六”,那就让他排成第六名罢。若不是因着这样,或许他还会将唐寅的名次再往下压一压,或是第九名或是第十名。
听了他的话,张清皎真不知是否该同情唐寅。连朱厚照都觉得这家伙有些可怜,幸好“六如居士”这个号救了他,不然他要是叫“九如居士”,就该排第九位了。唉,他怎么不知道,一贯仁慈和善的爹也有如此促狭的时候?
殿试张榜后,整座京城瞬间都沸腾了,几乎是人人奔走相告。自信心满满的唐寅没有成为自己期待已久的状元,只觉得难以置信,竟是在徐经买下的别院里枯坐了一天一夜。只中了同进士的徐经也颇为失落,但他却不是为了自己而失落,而是为了唐寅而失落----他坚信对方一定会是状元,可眼下到底是出了甚么差错?
受到打击的唐寅直到皇帝陛下召见的那一日依旧没有完全缓过劲儿来。他的文章绝不可能不如其他人,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他穿着新衣衫立在一群进士中间,远远望着前头慢行的状元、榜眼与探花,忽然觉得春日的阳光如此刺眼,而又如此冰冷。他依旧对自己的才华充满自信,可是却对能寻着欣赏自己的“伯乐”不那么自信了。
但无论如何,他都须得找到机会去御前问一问,他到底何处不如三鼎甲。不然,这口郁气便犹如利刺一直扎在心底,他怎么都不可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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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唐寅下定决心必须通过馆选进入翰林院成为庶吉士的时候,宗室们早已经陆陆续续地离京了。往年宗室离京都是悄无声息,早已引不起京城百姓们的好奇。毕竟,连续几年下来,他们已经见过多少回宗室进京离京的场面了,如今早就不觉得稀罕了。官宦勋贵们本也是如此,就算是京城里的皇亲国戚们,也不过是按照亲疏远近去送一送行罢了。
然而,今年不同,因为雍王朱祐枟即将出京就藩。他不仅仅是弘治年间第三位就藩的亲王,更是本朝第一个奉着母亲就藩的亲王。更令人遐想的是,他的母亲邵太妃所生的三子皆已经出京就藩,而齿序在雍王之前的益王朱祐槟、衡王朱祐楎却迟迟没有就藩之国的意思,看架势似乎还想在京城里待下去。
无论有多少言官弹劾,两位亲王也都巍然不动。上回岐王朱祐棆就藩时,言官的攻击还不至于如此激烈;这回比他们更年轻的六弟朱祐枟眼看就要出京了,言官的弹劾每天都像是雪片似的,不乏如风霜刀剑般指责他们图谋不轨的。
对此,朱祐槟与朱祐棆依然沉默不语。倒是朱祐樘在早朝时发了怒:“荒唐!你们这是在离间天家的兄弟之情?!”
如此勃然大怒的皇帝陛下堪称罕见,原本还想慷慨激昂陈词的言官们绝大部分都愣住了。自诩性子直的回过神来,还想继续分辨,希望陛下能够看清那两个弟弟的“狼子野心”;聪慧的已经转过圜来,心里禁不住一惊,离间天家兄弟之情这种罪名,他们承受不起啊!!
“益王与衡王之所以迟迟不就藩,是朕的意思!”朱祐樘目光冷如冰霜,“朕希望他们能待在京中尽孝尽悌!身为孙儿,他们怎能不侍奉祖母?身为儿子,他们怎能不侍奉嫡母与生母?身为弟弟,他们又怎能不为朕分忧?!”
“当初兴王就藩,便让长辈们尝尽了骨肉分离之痛!岐王紧接着出京之国,一次又一次分别,无疑是生生地从朕心头剜肉!子女乃血肉之系,兄弟乃手足之情。你们可在家中尽享天伦之乐,凭什么朕却须得反反复复地忍受削手断足之痛?凭什么朕的祖母和母后却须得强颜欢笑眼睁睁地看着孩子们离开?!”
“尽孝与尽悌,有甚么不妥?!你们眼见着民间与官场种种不平事不去管,反倒是来管朕的家事?!”盛怒之下,皇帝陛下终是控制不住情绪,“朕想让他们甚么时候就藩,就让他们甚么时候就藩!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