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寄娘却不再理会徐知命,与一叶法师道:“阿弟,你要重蹈覆辙吗?你是佛子,你应高高在上,怜世人悲苦,适时降功德渡人苦难,而非拧转乾坤,逆天改命。阿弟,你从来慈悲,如今却助他人灭万人生魂,阿弟,你醒醒。”
一叶沉默许久,似隔千万重山般遥远,他道:“贫僧曾种恶因,结无数恶果,贫僧欠下太多,回头无岸。”一语出,他白色的僧袍顿染一层又一层的血色,直至这血色,从鲜红至暗红,从暗红至深玄。顶上戒疤点点退去,三千青丝重生,额间佛印转眼成了血痕。
风寄娘怔怔地看着他,喉中一哽,落下泪来。
一叶的目光仍旧悲悯,然而,从他咽下至亲的那块骨肉之时,他早已成魔。
小笔吏阿戌见此,也在旁咽泪急呼:“副帅,我们即便行的是错事,为的却是好事,这难道不可以吗?”
雷刹紧握慧伞,一念起一念消,两厢撕扯。万民可不可杀?一念道:可杀。一念道:何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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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石出(二十一)
风寄娘轻握舍利佛珠, 她站在法阵中间, 底下阴怨之气潮涌,随时都会撕开地面咆哮而出, 舍利佛珠感到这些幽怨之气,几欲从风寄娘手中飞脱,以自身渡这些恶念。
雷刹被二念所困, 杀心一起, 善意败退,慧伞与宝鼠皆是佛家圣器,他心生恶念, 毗沙门天岂愿助恶人一臂之力,雷刹手上一轻,慧伞若隐若现,渐有消散之势。
风寄娘心知不妙, 怒喝道:“雷刹,休问己心,只听我令, 毁阵心石像。”
雷刹一愣,风寄娘微青如瓷的脸, 冰冷僵硬,没有一丝的生气, 唯一对黑色的眼眸带着暖意与信赖。她信他。
他瞬间变得清明,他本一就为千万冤魂而来,被徐知命说了几句, 却在思虑这万人可不可杀。错了,错了。世将乱,还是未知,这万人却已经横死,甚至魂飞魄散。
慧伞重又凝成实物,沉甸甸压着雷刹的手,吐宝鼠皮毛根根分明,跳跃几下,冲向阵中飞快地爬到石像上,尖锐的门牙啃咬着石人颈项。
徐知命大怒:“雷刹,你胆敢以下犯上。”
一叶一挥袖袍,卷起一阵厉风将吐宝鼠刮落在地,吐宝鼠摔了个四脚朝天,翻转身来,抖抖皮毛,又爬到石像头上。
雷刹见此有些啼笑,吐宝鼠也好,慧伞也罢,都是毗沙门天的法器灵兽,自幼时便被绣在背上,他恨不得刮去一层皮肉将他们除去,眼下,倒庆幸当初的自暴自弃。慧伞不过毗沙门天的一丝念力,却是所向披靡,藏在阵底的怨魂更是惊惧不已,发出阵阵嚎哭声。
一叶双手掐了一个法诀:“归叶寺中众鬼诸怨,佛法百千年不能袪其恶,既如此,皆听我之令,为我所用。”
风寄娘大骇,一叶每念一句法诀,周遭即阴冷几分,阵中八方八苦携怨又出现在那,鬼雾如烟一重一重弥漫开来,只听四面八方都是八苦的悲诉声。
“人,生而便苦。”
“老而何为?是贼,是朽,无用无用。”
“噫,百病摧我瘦,肝腑皆痛,其药好苦。”
“呵呵,有生即有死,一捧黄土埋枯骨,功名利禄转头空,妻儿子孙缘皆尽。”
“郎君,你这一去何时回还?郎君负我。”
“……”
“人有目,见世间繁华,心便不甘。人有情,慕美色而起欲念。人有知,感疼痛病疾。人,贪、嗔、怨,实是不堪,实属丑恶,是人,就该死。”
雷刹眼前的一片浓重迷雾,伸手不见五指,耳畔又有各种鬼哭忽近忽右,肩上青灯也变得朦胧。雾中藏着各样恶劣鬼,化作道道鬼气,利刃似得划开他的皮肉,雷刹身上刹时多了几道皮开肉绽的血口。
“丁铃”一声脆响,雷刹细辨,这应是风寄娘所为,他静下心,又嗅到一抹清清淡淡的幽香。浓雾之中,双目已成地累赘,雷刹索性合上双眼。又听铃声在左侧轻响,他心念一听,收起慧伞,以伞为剑猛得刺身左侧,伞柄轻颤,似有阴邪附在伞上,慧伞有灵,如昙花瞬开,飞旋间将怨魂收进伞面中。
风寄娘也是兵行险招,所幸,雷刹知她,懂她,也信她。院中浓雾愈加浓郁,于她却是无碍,清晰地看到一叶赤着双足踩在地上,阴气在他脚边翻腾缠绕,唇中的法诀靡靡不休,乱人心神。
归叶寺中,老叔与阿芜携手对坐,飞云遮月,明明静夜无风,寺中佛铃摇晃不休,佛音中寺中一株又一株的牡丹展叶开花,迅速蔓延开来,成绣成堆,枝枝叶叶、层层叠叠挨挤寺中无一空隙之处,一尊一尊残败的佛像渐被牡丹所掩埋。大雄宝殿中大门被一阵无声的怪风吹开,殿中灯盏摇曳几下,齐齐熄灭。
阿芜紧紧依偎进老叔怀中,二人听到寺中无数鬼声齐道:“佛主有令,吾等应召。”
“佛主?”
“吾主,是吾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