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娘忙背过身,声音凄伤:“郎君,连枝花也不愿为我攀折吗?”
书生急道:“这里的花并非无主之物,不如我另外买一枝来为你簪上。”
雁娘伤心道:“郎君许我生死之约,言犹在耳,却连花也不肯为我折来。”
书生怔愣:“雁娘,不是我不愿,实是主家不许。”
雁娘以手掩面泣道:“郎君休信她,这里不过荒寺,她又是女子,怎会是寺主?”
书生听了这话也是一呆,回过神,女子怎会是荒寺之主?转身看牡丹花畔的提灯女子,青灯惨惨,红花艳艳,如精似怪。书生咽了口口水,举目环顾四周,宝殿破败,踏莲倚座的弥勒佛眉弯目长,隐有笑意,面部金彩剥落留下点点泪般的痕迹,那点笑,便成了似喜还悲;四天王分列两侧,多闻失伞,增长无剑;殿外断墙残垣间笨钟的晨钟埋坠泥中,反被牡丹花丛掩盖;那边茂盛的枝叶间败井露出半截井台,井绳水桶却不见腐朽,再细听,隐有木鱼声声。
书生白日起了层白毛汗,后退一步,将雁娘护在身后。
女子一笑,拖着调子道:“裴郎君误会了,寺中香客虽少,却非荒寺。我也确实不是寺主,不过寄居此处。”
书生听答虽然心有疑虑,到底舒了一口气
雁娘离他丈许,垂首抱着双肩:“郎君休理她,专心为我摘花,簪我鬓边,可好?”
书生为难,道:“雁娘,既不是荒寺,自有主持,不经允许折了花枝未免失礼。”
雁娘更伤心了:“不过取万千牡丹其中一枝,阿郎为何推三阻四,只是不肯?”
书生追上一步,雁娘却不理他,不管他如何发急,仍是背对着他。
“雁娘,不是我不肯,等我寻了主持问他讨要一枝来可好?”
雁娘摇了摇头,自顾自道:“阿郎可是要负我?”
书生大吃一惊,张口结舌道:“不过一枝花,雁……娘,何……何出此言?这……是从何说起?”
雁娘又退一步,如同失伴之雁,她道:“郎君总有推脱借口,只是不肯应我,裴郎可是要做负心人?”她说罢夺路而去,身影转瞬便消失在了高矮深浅的花丛中。
“雁娘!”书生目瞪口呆,稍怔便追了上去。
群芳吐蕊,枝叶蔓蔓,几步一个死路,别说不见人,连路都寻不到一条,目之所及尽是漫天的牡丹,一朵一朵开得放肆,恣意夺人。
书生绕来绕去又绕回了原处,汗湿青衣,那个提灯女子也不见了影踪,不由心生惶恐,拿衣袖轻拭了额汗,步入殿中,冲天王殿中诸佛一一告罪,又见殿中少了韦驮,半倒的香案摆在空空的底座前。
他跌跌撞撞离了天王殿,欲去大雄宝殿看个究竟,然而眼前牡丹花开犹艳,肆无忌惮地占据了殿前空地,微风轻过,花叶摇曳,宝殿掩在花丛之后,掂脚透过层层枝叶才隐见一角飞檐,搔首踟蹰片刻,咬牙分开花枝辟路要去殿中。
这一走更是不知己身何处,这些牡丹花无边无际一般,步过一丛又有一株,如入花海怎也没个尽头,停步看手边一朵碗口大小的二乔,红抢白,白逼红,双色斗艳,竟透着点狰狞。书生忙用手拂开花朵,惟恐沾染什么。
这般没头苍蝇转了半晌,书生累出一身的臭汗,也不顾礼仪斯文,撩袍坐在地上,颓然欲泪,心想:今日莫非要命丧此地?这荒寺古怪,这牡丹更是诡异,也不知藏了什么精怪鬼魅。思及家中高堂、兄弟姊妹,心中愧疚难当;又念佳人,不知什么处境,若是如他一同陷入寺中,如何是好?心中更添不舍。
正在沮丧间,抬眸却见几株什样锦后似有小径,也不顾整衣理容,忙起身穿过花丛,眼前豁然开朗,石板铺路,通向半掩的一扇院门。
书生欣喜不已,过小径拾级轻推院门,门后却是个干净小院,屋舍几间,瓜架井台,院角竹编鸡笼,一只老母鸡领着一串嫩黄的小鸡在那草丛中扒虫寻食,一侧又有一垄葱韭,生得青翠可爱,一人短褐装扮,正弯腰剪绿韭。
书生暗喜得救,上前揖礼:“老丈有礼,某在……”他一语未了,面前之人闻声诧异抬头,这一抬头,直吓得书生魂飞魄散,疑是撞鬼,惊呼一声转身便跑,重又扎进茫茫牡丹花丛中。
“裴郎君! ”
书生正惊魂之际,那提灯女子不知何时立在他身后,微微施了一礼,慢悠悠道:“郎君,请随我来。”
书生帽歪发乱,心头更是有如鼓擂,惊惧交杂问道:“你……你……是人谁鬼?”
女子笑道:“裴郎君莫要说笑,日将迟,郎君还是早些归家。”
书生把心一横,寻思道:我陷在寺中是死路,随她去至多也是一死,左右是死,不如依她,她若是鬼,要寻替死的,当我助她早日转世投胎。
当下不敢多言,战战兢兢跟在女子身后。
女子似对寺中极为熟悉,绕过这株黑玉,再过那丛洛粉,看似无路却是道道通达,书生左右看了看,已离了寺中天王殿,心下稍安,再走几步,又提心吊胆怀疑女子要领他去荒僻之处害他性命。颤声问道:“娘子,白日怎也点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