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似情觉得浑身血液在发热发烫,手指攥得极紧。他愤怒到不可抑制, 几乎要把皮肉都烧毁。
“你怎么不说话?”那女子站了起来,似乎是想掀开帘幕,又想起这会犯了谢天枢的忌讳,咬住下唇, 罢手了。
哥舒似情立在门口,从她的方向看不到他,但是这个地方, 谢天枢是禁止弟子踏足的,因而她没有怀疑, 继续说:“我知道,是他来了, 你不想与我说话。”
她突然尖锐地苦笑了一声,手指狠狠抓住幕帘,丝绸的帘子绷紧, “哪怕他那么对你,恨不得杀了你,你还是要对他好,可是,我不甘心……我为你不甘心!他有什么资格那样对你!”
她一阵切齿,把指尖掐出血来。
很久,还是听不到回话,她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谢天枢一向是少言的,她已习惯,只好道:“罢了,我还说这些干什么,你是不是生气了?你就当我没说吧。上次你来时,说下次陪我赏月,可惜今日下雨,是无月可赏了,希望下月十五是个月圆之日。桌上我布了素食,你坐下来,陪我吃一些,可好?”
十五。
上月十五正是他来浮生阁的日子,守门的弟子说,阁主每月十五从不见客。
他想通了此节,眼底泛起殷红的血丝,身体缰得如一块硬铁。
那女子始终等不来他坐下,终于觉出了奇怪。
她轻轻往后退,再往后退,直到在某一处角落里,这才隐约看清一点对方露出的鞋尖和一阙被门外的风吹得飘忽不定的衣角。
她很了解谢天枢,谢天枢的喜好很淡泊,紫色从未见他穿过。
她一刹睁大了眼睛,左手去摸悬在壁上的剑,惊恐道:“你是谁?”
哥舒似情诡异地笑了:“数落了我这么久,却还要问我是谁吗?”他叹了口气:“难道没有人告诉你,背后言人是非,是不对的么。我的好姨娘。”
风雨声中,剑从她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她对哥舒似情的声音还停留在少年时期,此后两人再未见面,若不是这一声姨娘,这个尖细阴森的嗓子她根本不会联想到哥舒似情身上。
哥舒似情扯落了帘幕,一大片绯色轻飘飘落地,没有了隔阂,两张昔日的故人面孔互相凝视。
直到此刻,他都尚存一分侥幸,希望看到的人不是她。
现在他明白了,院前的蜀葵,不是谢天枢为了纪念亡妻而种的,而是为了她。
他险些忘记了,哥舒府内,除了娘以外,还有一个与娘的喜好都近乎一致的女子----哥舒眉眉。
一字之差,让谢天枢这样的君子背上了移情别恋忘情负义之名。
他们两人,一个脸色沉得如墨,一个近乎白到透明。
哥舒似情忽觉讽刺至极:“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没想到,你活得很好,竟然还活到他身边来了。”
十几年前传出谢天枢抛弃哥舒轻眉舒眉眉便只字未留,离开了哥舒府。
娘死后,他一直记着娘的遗愿,誓要让这两个负心人偿命,他派了许多人去寻找哥舒眉眉的下落,人未找到,得到的不确定消息是,她可能早已香消玉殒了。现在想来,恐怕这消息都是谢天枢为了让他停止寻找而故意散布出来的。
十多年前,哥舒轻眉的美人之名名动江湖,按说她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但容貌却并不酷肖,哥舒眉眉较之其姐,实在太平淡了些,无论五官还是神情,亦或是骨相,皆非美人,只能勉强算中人之姿。
当年,说起哥舒家其实还有个二小姐时,大多数人都是惊奇,要么是根本没听说过,要么是听说过也见过,但过目即忘。直到与谢天枢一事传出,这才让人终于记住了她的名字。
哥舒眉眉现已上了年纪,便更无多少颜色可看,她穿了素裙,发间一支玉簪,仍是和她年轻时那样,婉约平淡。
帘幕掉下来后,她容色苍白,听到哥舒似情话中带刺,她一怔之后,反而恢复了神情,冷笑,开口要说什么,被人打断:“眉眉。”
哥舒似情转身,谢天枢站在他身后。
一片死寂,三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哥舒似情忽然出手,掐住了哥舒眉眉的脖子。
她所料不及,被他抓个正着。
哥舒府出来的人,岂是没有武功的。她立刻便反抗,身法移动,一掌朝他拍去。
但才两招之内,她再次被他擒住,才惊觉面前的人已不是当年只到她腰腹的孩子,出手竟然这般阴狠。
哥舒眉眉已经太久不与人动武,懒怠下来的身手完全不能与他相比,她恐惧地喊:“天枢!”
谢天枢在她喊前已出手制止,将哥舒似情轻轻震出一段距离,身体挡在哥舒眉眉前,护住了她。
他并未用多少内力,只想让哥舒似情暂退而已。但哥舒似情被他一震之下竟然吐了口血。
哥舒似情千辛万苦地把江重雪和周梨带来姑苏求谢天枢相救,但其实真正该救的人是他自己。
“你的毒,”谢天枢伸出手,“让我看看……”
哥舒似情挡掉了谢天枢的好意,含着一口血道:“你把她安置在这里,安置在你的浮生阁里,你们……”他皱眉,难以启齿,想说的字眼太过肮脏,他怕污了唇舌,就此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