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许瑾舟并没有被激怒。
相反,他唇角紧绷着,像是被戳中了痛处,似愤懑又似懊悔。半晌,他又自嘲一笑,“你不用再激我。这些年,我想过无数次,如果我没有跟裴玉珠提过宁宁,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因为已经发生的事情,没有如果。
“没过多久,我接到裴玉珠的电话。她说她遇到了宁宁,宁宁捡了她的钱包,给她送还回去,真是个好姑娘。她说,她们聊了几句,她感觉宁宁心事重重的,便多嘴提了一句,心理咨询中心其实是个缓解情绪的好地方。她先提前跟我说一声,毕竟我是中心的老师之一。”
“但是宁宁没有来。”许瑾舟深吸一口气,“过了几天后,裴玉珠打电话的时候问起宁宁来了没。我说没有,她便有些焦急,担心宁宁到底听进去了没。我的心悬了起来,问她为什么这么着急,宁宁到底有什么异状。裴玉珠说就是一种感觉,谨慎起见罢了,小姑娘心理敏感脆弱,不快点开解,怕夜长梦多。”
颜谧猛然转头,视线与何语对上,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恍悟。
宋清晏那时候说,他听见裴玉珠跟人的电话,很急的说到底行不行啊!然后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她语气放软,说了类似她也是谨慎起见,催那边快点,免得夜长梦多之类的话。
宋清晏偷听到的只言片语,加上记忆的出入,误导他们想错了方向。
原来这通电话不是在雇凶密谋,而是……
“这是个圈套。”许瑾舟苦笑,“可笑我当时完全被扰乱了心神,能引得一面之缘的裴玉珠如此关切,宁宁的状况到底是有多糟糕?我不能不联想到之前她被几个混混堵住,险些被欺负上。于是我找了个四下无人的时候,找宁宁谈话。”
“许教授真体贴。”何语不咸不淡地刺了一句。
“心理咨询本来就该在私密场所进行。”许瑾舟辩驳了句,接着道,“宁宁看起来确实心神不宁,看见我的时候还差点想跑,像只惊惶的兔子一样。我起先以为她真的是受到惊吓刺激之后的应激障碍,直到……直到我发现她的耳朵是红的。”
不是应激障碍,是害羞。
心神不宁是有的,哪个女孩子心动的时候,不是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呢?
之后的事情,许瑾舟没有再详细讲述。他只道,“后来我才想明白,裴玉珠把宁宁推到我这边,是想用我打探,宁宁到底知道什么,又知道多少。可惜我一门心思全放在小心维护着这段我自己也未曾预料到的感情上,竟然没有意识她的旁敲侧击的真实意图。”
“裴玉珠什么时候下定了决心,我不清楚。而我们的那本笔记,让她有机可乘。”
“那一页……?”颜谧问。
“那是宁宁看了一本叫《云泥》的书后写的。”许瑾舟说,“那本书讲的是一对姐妹,妹妹集天地之灵气,生得聪颖貌美,成了有名的童星。而姐姐长得就像不是这家亲生的一样,后来搭着妹妹的人气进了圈,却总是被嘲讽。她做了很多努力,也做了整容手术,人们却还是说,不如妹妹天然有灵气。姐姐心态失衡,人们便讽刺她,丑人多嫉妒。”
“宁宁很同情书中的姐姐,甚至有些代入这个人物,才写下了那几句话。”
何语心头微微一动。但是没有反驳他。
颜宁应该是对书中的这个姐姐有共鸣,联想到自身,才会写下那样的内心剖白。
许瑾舟怎么可能会意识不到?想必他当时已经开导安抚过颜宁。他只是不愿在他们面前承认,颜宁曾嫉妒过妹妹。
可是嫉妒是一种多么正常的情感啊!每个人都会有心态失衡的时候,这并不丑恶。只有被嫉妒驱使着去伤害别人,才是丑恶的。
颜宁是一个美好的姑娘。
颜谧闭了闭眼睛,捏紧了何语的手。
原来是这样。
颜宁平时的写□□用长句,描述细致入微。而那几句话却是以短句为主,没有什么修饰语。
然是会受影响的。
不仅有代入角色,采取作的影响,恐怕也有与许瑾舟鸿雁传书,不自觉模仿他的行文的影响。
“那另外一张‘既生瑜何生亮’呢?”颜谧问。
她是说裴玉珠手袋里那张,许瑾舟心知肚明。
他唇角翘起,明明是个笑容,看起来却像是在哭。
“里面有我的名字。她会写含有我的名字的词组,没有人看得出,只有她知道,她写的时候在想我。”
她写的时候在想我。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连自诩铁汉的王继坤都忍不住心头一酸。
“你杀完人之后,把纸条塞进死者的手袋里时,有想过颜宁的感受吗?想过她写的时候在想你吗?”
这么不给许瑾舟深情的机会,必须是何语。
许瑾舟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让宁宁看看,害她的人死了,不好吗?”
何语冷笑:“要是五年前,你当时就提刀去捅了裴玉珠,我还敬你是条汉子。可是你做了什么?你想报仇,对方却是你的姐姐,你还不想赔上自己……很矛盾吧?一直矛盾到宋启明再次出轨,你终于看到了机会,而且再不动手,裴玉珠就要自己死了,你永远也无法手刃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