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哭灵可比不上殿内哭灵,此令一下,众人纷纷俯首拜谢,安排妥当后,那内侍进了偏门往丽正殿走去。
大周皇太子李晖闭着眼靠在隐囊上,前边显德殿的钟鼓声、僧人道士念经声、命妇哭声一阵阵传来,越发显得后边的空旷寂静。
那内侍走进来行了礼,弓腰回道:“禀阿郎,话已经传下去了,韦县君和韦夫人哀恸不已,奴已经请两位夫人进侧殿歇息,安排了娘子的奶母和身边的宫人亲自照顾。”
李晖沉默片刻,低声道:“那就好,待会儿我亲自去见两位夫人,剩下的事情让郑良泽和高琦看着安排…”
妻子骤然去世,李晖万分悲痛,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嘶哑虚弱。
郑良泽乃是太子詹事府少詹事,高琦则是东宫太子舍人。
沉寂了片刻,李晖忽然想起了女儿,忙问道:“蜃子在哪儿?”
蜃子是太子妃韦氏和太子李晖唯一的女儿,年方三岁,吴敏想起小小的蜃子走路都还要人抱,却知道母亲不在了。
跪在灵前不哭不闹,该吃饭就吃饭,该睡觉就睡觉。
奶母问她,她只说:“阿娘让我好好地,快快长大,要照顾好阿耶…”
想到这里一吴敏阵心酸,“大娘守在灵前呢?”
“把她抱过来…”
“是!”吴敏转身嘱咐几个小宦者注意殿内动静,自己亲自去把蜃子抱了过来。
看见父亲,小小的蜃子忙挣脱吴敏的怀抱奔过去,眼前的父亲不似从前丰神俊朗,消瘦的脸庞在看见自己时才舒展开眉眼。
下巴上冒出来的胡须显得人憔悴了许多,他倚在床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没了,蜃子从没见过这样露出疲态的父亲。
在她的印象里,父亲不管做什么都是神采奕奕,他可以一把把自己举起来放在肩膀上,吓得她哇哇叫,还把她抱在怀里遛马,看着她就满脸的笑。
可是如今阿娘已经不在了,所以阿耶才这么憔悴么?
蜃子埋首在李晖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稚嫩的声音里满是悲伤,李晖抱着女儿轻抚着她的头发跟着落泪,殿内服侍的宫人见此景无不轻声啜泣。
吴敏轻拭眼角温声劝道:“阿郎请保重身体,娘子最放心不下你和大娘了,如今韦夫人几度昏厥,看见你和大娘这样,岂不更伤心!”
自从韦氏起不来了之后,她命人将室内的帷幔换成了银朱色,说是看着心情就好一些。
夫妻二人从成婚起就住在一起,搬进了东宫也不例外,太子妃的居所在光天殿。
可李晖执意要求与妻子同住,自从母亲去世以后,庶母胡氏成了名正言顺的继母压在头上。
李晖跟在父亲身边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回了东宫,属臣需要他拿定主意,外祖父年事已高,舅舅们爱莫能助,只有夫妻二人心意相通,守着诺大的东宫。
如今妻子弃他而去,留下懵懂年幼的女儿,和空旷冰冷的宫殿给他,李晖从未感到这么疲惫过。
李晖眼看着妻子迅速消瘦的身子,心里一阵愧疚,十三岁成亲,那时韦氏的脸庞还如花朵般娇嫩鲜艳。
那时上面有母亲的庇护,二人成了亲单独开了府,夫妻琴瑟和鸣,韦氏从小在祖籍博陵长大,对八水绕长安的景色很向往。
李晖除去学习时间,就悄悄带着韦氏去长安城到处溜达,去马场遛马、登山、乘着小舟划船戏水。
二人也有起争执的时候,一个是世家千金,一个是皇长孙,都是娇生惯养的,然而身为妻子,总是韦氏先低头。
李晖觉得自己错了也会哄哄妻子,她就算眼里含着泪也会立刻笑起来。
祖父宾天,威严的父亲入主了太极宫----整个帝国的权利中心,可他却不如父亲一般顺利,十九岁才册封为储君,在那之后夫妻二人再没有了从前的那些闲情逸致。
等局势稍微稳定下来,韦氏小产两次后才生下长女,看着连哭声都是细弱的女儿,李晖心疼不已,给她取了乳名叫蜃子。
那是一种海里的异兽,很是凶猛强壮,李晖希望女儿能健康平安的长大。
女儿的出生给夫妻二人带来了责任和成长,让他们感到了从母亲去世后就没有的欢乐,如今不堪病痛折磨的妻子去了,年幼的女儿也在哭泣。
父女二人伤感过后,李晖抱着蜃子去见过韦县君,老人家虽上了年纪,但精神尚好,花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只是眼里的哀痛掩饰不住,靠在凭几上默默无言。
旁边的儿媳韦夫人昏了过去,宫人忙请了掌医娘子来,又是掐人中又是擦冷水才醒了过来。
看见一身孝的蜃子,韦夫人忍不住眼泪又落下来,李晖忙劝慰道:“夫人请保重身子,妱娘刚去,蜃子身边只有奶母嬷嬷,还要请你们帮着看顾看顾,旁人我都是不放心的…”
韦县君低声道:“殿下请安心,蜃子是妱娘唯一的女儿,老妪定会照顾好她…”
县君又转向已经把蜃子抱在怀里无声哽咽的韦夫人道:“你也是有了春秋的人,哭完就把脸擦擦,孩子身子弱,可不能跟着你一起哭!”
韦夫人接过婢女的帕子擦了擦眼泪,对着李晖微微屈膝行礼,红肿着眼睛道:“请殿下见谅,我实在是…实在是…”话至此时,已是泣不成声。
李晖侧身避开,虚扶起韦夫人温声道:“父亲宣我下午进宫商量妱娘丧仪的事情,蜃子还是要拜托夫人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