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他一面为了母亲的离去而伤心难过,一面为了父亲隐约的疏远而惶恐。
倘若只是作为父亲的人疏远他,那他已经长大成人了,他不再是那个牵着母亲的手,盼望父亲早些回家的孩子了。
偏偏他的父亲是君王,他身上有祖父母、母亲的期望,还有同甘共苦的妻子和幕僚下臣,他一遍遍的翻着史记,戾太子、刘疆、昭明太子,都是太子又怎么样,落得好下场的有几个?
他惶恐,愤怒,不甘,在东宫像个困兽一样急躁,却又无可奈何。
不是没有人安抚他,支持他,可他不只是需要这些,他还想知道为什么,父亲并非昏君,也并非是被人左右的人,到底是为什么?
到底是年轻,太子少师欧阳忻,他六岁起就教授他启蒙的先生,总是板着脸批评他的人,在他惶惶然时给他讲了个故事:“一个农夫,养了一群羊,有一日去河边放羊,把羊赶到河边的草滩上就离开了,偏偏一只羊跑到了河中间的草滩上去了,这时下起大雨河水暴涨,河滩边是一群小羊,河中间是一只肥壮的羊,他只能选择一边,你说他该选择哪边?”
所有的疑问都云开雾散,原来如此,胡氏出身并不比母亲低,拥有宠爱和子嗣的她怎么会甘于屈人之下!
再次怀孕,她已是年过三旬,除去夭折的,父亲有十二个儿子八个女儿,胡氏所出就有三儿一女。
从在东宫时,母亲就与胡氏就是不共戴天,只是碍于地位颜面,这种事情是不可能让祖父和外人知晓的。
母亲薨逝犹如解开了她头上一直笼罩的枷锁,父亲虽立了他为太子,可双方的矛盾他再清楚不过了,那个位子实在是太诱人了,对权利的渴望能改变一个人,也能毁灭人。
从齐王以嫡子自居开始,李晖或者天子都清楚,那些兄友弟恭都是表面的,现在拼的就是谁更被父亲看重,然而父亲即使偏心,却不希望看见兄弟相残。
所以兄弟几人就算极不待见对方,在表面上也做的过得去。
没有母亲的庇护,没有子嗣,他拥有的不过只是一个嫡长子的空名号,不过幸好,这个空名号对读书人,特别是文官世家来说,还是有很大的用处的…李晖放下茶碗,对众人微微一笑:“这些日子诸位辛苦了,等忙过了这一阵咱们也能静一静,等着那边的后招…”
几人听了这话纷纷露出心知肚明的笑来,明知东宫是以退为进,郎君守孝这将近两年,除非是遇见战事或者陛下生病,否则是不理会朝政。
陛下既然答应了郎君的请求,那么齐王等再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陛下有眼睛怎会看不见…坐在末位的高琦面上不显心底却暗暗思忖:齐王等幕僚也不是吃干饭的,敌不动我不动算是平手,敌动我不动才有赢面,若是敌不动…那就想些法子让他动嘛…皇太子妃出殡那天,整个长安城的人都围拥在承天门横街上看热闹,这条街是长安城最宽阔的街道,通过这条街向西北而去,皇太子妃的棺椁会送到位于五十多里外咸阳郊县的殡宫。
街道上早有金吾卫十步一人维持秩序,各皇亲国戚沿路设置祭案,绵延数里。
十七郎学堂专门放了一天的假,他便领着弟弟妹妹去看热闹,街上人头攒动,蓁娘仗着矮小的身材挤到前面去了。
而一些财大气粗的人,早就花费重金在酒肆包了雅座,阖家老少都出动来一睹盛况。
这种万人空巷的阵仗几乎每年都有,比如太宗皇帝起驾去东都洛阳,当今天子每年都要带着后妃皇子公主和大臣去行宫避暑。
然而这一次不一样,从前老百姓见了天子的御驾都兴奋的像见了神仙,一个个又笑又叫,这一次承天门横街上走过的人或者马车牛车,都装饰着孝布。
无论御马而行的郎君,还是手持拂尘香炉的宫娥,个个面容如丧考妣,除了一阵阵沉重的锣鼓之响,就是哀重的乐声…这种阵仗让观看的人大气也不敢出,蓁娘使劲伸长脖子,看着各色人等往西走,络绎不绝,仿佛没个尽头,漫天都是飞舞的雪白纸钱,铺在路上如冬雪一般晃眼。
执事们高高举起五颜六色的幢幡宝盖,看得人眼花缭乱,这一波过去,随着鼓声而来的是数十人合力才能抬起的天师天王像,个个身穿盔甲,手持法器,横眉怒目,令人胆颤。
而皇太子妃的棺椁,如同一座小型的宫殿,上百人划着整齐的步伐拖拽前行,棺椁前举起的是一扇高大的牌位,蓝漆红字,上书‘大周故皇太子妃韦氏之位’。
棺椁后面跟着的就是一辆辆牛车,上面坐的全是哀声哭泣的娘子,听到这哭声,人群中已有许多妇人悲从心起,默默拭泪。
蓁娘被这阵势惊得目瞪口呆,听见身边有人轻声议论,原来这太子妃还不满二十岁呢!正是花信之年却早早薨逝,身后只留下一女…听到这里,蓁娘也难过的流下泪来,死去的人什么也不知道,反而是活着的人痛苦万分,不管这位太子妃丧仪如何隆重,她的父母和孩子,心里的伤痛恐怕也不会减少一分…从那过去几天了,不管是街头巷尾,还是长辈们闲聊,谈论的几乎都是太子妃的丧事,但随着节日的临近,老百姓也逐渐抛开了这件事。
毕竟于他们来说,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
唐朝人喝的茶,又叫茗粥,听这个名字就知道里面加了些啥奇奇怪怪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