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返(一)
北京城南边有家小酒馆子,叫三里香。
三里香的生意实在不怎么好,尤其是放在天子脚下的京师里。
宵禁是在一更天,也就是戌时开始。现在酉时的钟声刚敲过,正该是酒馆里头生意兴隆的时候,可三里香里就已只剩一位客人了。
这位客人的倒是来头不小,单凭绣春刀和那身飞鱼服,就足以让酒馆掌柜这样的小百姓战战兢兢。
在店里头当伙计的年青不过十六七岁,是掌柜的亲儿子。父子俩都不愿让对方上去送死,争了半晌,还是作儿子的赢了,端着酒壶哆嗦着上前。
“大人……您,慢用。”伙计竭力地堆出笑,美酒随着他颤抖的手滴滴答答地落入酒盅。
杨川没理会他的紧张,淡漠地嗯了一声。他低眼夹了一筷子酱牛肉,突然抬眸厉喝:“过来!”
伙计被他一把抓住,几尺外早已紧张得满脸大汗的掌柜扑通跪地:“大……”
“人”字尚未出口,杨川拎着伙计,身形飞转闪避,一枚银标凌空划过他刚才所坐的位置,铛地刺入后面木墙。
伙计一身冷汗,杨川将他一放:“别出来!”旋即拎刀直奔门口。
他前脚刚迈出门槛,唰声剑鸣凌然逼来。杨川惊然仰身,只见利剑闪着精光紧贴鼻尖划过,只消他反应再慢上一个弹指,鼻子便已就此飞出去!
转瞬间又一剑刺来,杨川以刀鞘格挡两剑,跃身空翻回店中,由衷笑赞:“好快的剑!”
对手没有现身,店门处空荡荡的,框着店外昏暗天色下荒无人烟的小巷。
杨川定住神,挥手示意掌柜和伙计避去后厨。等了一等,见外头仍无动静,朗声又道:“我知道你是谁。”
语声顿住,毫无回响。
“过去一个月中,锦衣卫有二十三个人折在你手里。包括一个镇抚使、三个千户、三个副千户、五个百户、十一个总旗,皆一剑毙命。总旗以下三十余人均有受伤,而无人殒命——这是阁下所为吧?”
外面仍旧没有给他一丁点反应。
杨川坦荡续言:“这案子是在我手里。阁下如是因有冤情而这般报复,不如将事情说个明白,在下一定秉公查案。”
依旧无人回应。他的话好像扔入湖中的石子,不停地往下落去,没有人会给他扔回来。
但杨川仍能清晰地感觉到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平缓的鼻息,那是内力深厚者运气时独有的感觉。令他无比确信,对手还在那儿。
他于是抱拳:“在下杨川,早年一直行走江湖,天顺四年腊月在锦衣卫捐了个千户。阁下若觉得在下也该死,便……”
墙那边的气息忽地一变——杨川不及反应,凌光已击至眼前。他瞳孔一颤,绣春刀寒光出鞘!
这对手是个狠角色,剑法极快,内力也是实打实的深厚。不过片刻,杨川已感吃力,只得看准一个间隙,低身横扫而出,趁对手趔趄猛闪至其背后。
他一掌击出,想能扛住他的掌法的人不多,一会儿就可拿这恶徒回去复命——然而下一瞬,眼前的人敏捷转身,利剑不知何时已换至左手,右手精准地向他的手腕钳来。
“唔——”自手腕灌入手臂的酥麻感令杨川一声低吟。
他定睛愕然——对方竟只以拇指食指掐着他的手腕,手法之轻似乎全未用力,他却完全动弹不得。
这只手也太白皙了点儿。
——这个念头在杨川脑海里一划而过,下一刹,他惊觉这是什么招式:“千斤指?!”
杨川蓦地抬头与他对视,落入视线的却是一块将整张脸都遮住的银色面具。
千斤指下出行尸——这是江湖上的老话。指的是一旦被千斤指擒拿,对方再将内力逼入,内力贯穿被擒者全身,一身的功夫就全都废了。对于行走江湖的人来说,武功尽废后无异于行尸走肉,千斤指的狠厉自然令人生畏。
想在千斤指下保住功夫,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对方根本没想废其武功,二是……
杨川是个当断则断的人,刹那间,他疾步后退。手臂脱臼发出咔嗒一响,紧接着皮肉在扯拽中掀起剧痛——假如那戴面具的人仍不松手,他下一瞬就会皮肉尽撕,但会如壁虎断尾般获得逃生之机。
对方显未料到他会这么快就拿定这样狠的主意,面具之下一双明亮的双眸一震,手指蓦然松开。
杨川在巨大的惯性中向后跌去,被门槛一绊,直挺挺后仰栽倒。
手臂脱臼带来的剧痛令他吸气连连,冲脑的凉气有令他眼前晕眩。晕眩中,戴着银面具的人一步步走向他,他恍惚地努力去记对方的特征,但在看不见脸的情况下实在很难记住什么,只觉得他削瘦得太过。
他在他面前停住脚,手中利剑抵在他颌下:“行走江湖不好么?为什么要捐官进锦衣卫。”
是个清澈儒雅的声音,但是冷漠得像冰。
杨川深缓一息,克制住了些许疼痛:“惩治污吏,肃清朝堂。”
面具下的那双眸子轻轻一颤,接着又更加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好像在判断这话的虚实。
片刻后,他颈间一松。
“留你条狗命。”对方回剑入鞘,没再多看他一眼,提步走出了木门。
杨川又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捂着胳膊终于撑身起来,看到掌柜父子俩正瑟缩着探头往外看。
“没事了。”杨川舒气道,他左手费力地探进衣襟,摸了几块碎银出来,“我那几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