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若是要取之前住在府里时的用品,派人知会老臣一声便是,老臣自会命人将它们送到郡主府里,何须劳烦您亲自来一趟?”公孙洪跟在她身后,道。
柏氿脚步一顿,微微侧身,挑起眉梢,有些玩味的盯着这年迈而狡猾的老臣,“大人日理万机,夜柏怎么敢拿这等小事来麻烦大人。昔日住在贵府上,多有叨扰,幸得大人照拂,夜柏……感激不尽。”
照拂,当然照拂。一日三餐送的全是白面馒头,稀汤米粥;每日睡的便是木板硬榻,破洞棉被;想洗澡时,连烧热水的柴火都得一根一根自己去寻。若非他们有意照拂,她怎么可能享受得了这种待遇。
柏氿冷冷笑着,眼底凛凛的光仿佛刀尖冷芒。
公孙洪顶着她凌厉的目光,弯腰拱手道:“郡主言重了。”
柏氿懒得再与他敷衍应付,拂袖而去,“退下吧。”
“……是。”
七绕八拐的走到僻院前,柏氿才推开老旧的木门,突然有一把椅子朝她当头而来。她迅速侧身一躲,这椅子便砸到门框上,砸了个粉碎。
柏氿眨了眨眼,暗道一声“好险”,抬眼便见师父站在院子里,指着她道:“什么人!”
“你徒弟。”
“放屁!”
柏氿被师父的大嗓门震得一愣,他又瞪着眼睛怒道:“我徒弟怎么会是个女的!”
“您不信也成。”柏氿挑眉,拿出玉屏箫放到嘴边用力一吹,师父立刻哀嚎一声捂住了耳朵。
这么难听的萧声,只有他和他徒弟吹得出来。
“孽障,别吹了!”师父皱着脸,不悦道:“你来做什么?”
柏氿放下玉屏箫,正色道:“我来接您离开这里,到我的……”
一语未尽,却被师父打断:“我不走!”
“我府里的厨子会烧油焖虾……”
师父脸色微变。
“还有清蒸鲈鱼……”
师父眼睛微亮。
“大闸蟹也是可以有的……”
师父擦擦口水,柏氿满意一笑,“所以,师父,您收拾收拾东西……”
“我说了我不走!你滚!”
师父突然动了怒,说完便跑回房子里,碰的关上门,再不肯出来。
“师父?”柏氿在门外试探着唤道。
“滚!”师父不知在里头扔了个什么东西过来,砸得门板重重一震,摇落好多灰尘。
柏氿皱眉——真生气了?
在门外站了片刻,她忽然朝窗户走去。透过破了洞的纸窗,她朝屋里看去。
才看了一眼,心头便猛地一酸。
这空荡而破败的屋子,只怕连街边的乞丐,都未必看得上。受了潮的房梁,积了灰的桌椅,发了霉的被褥,如此年迈苍老,仿佛是被世界遗忘的某个角落,僻涩得连光都照不进。
便是这样残败的屋子里,却有一幅画挂在暗黄的墙壁上,画中人物栩栩如生,历经多年仍旧生动鲜明。
画上有一冷面男子负手而立,男子身边是位抱着婴儿的年轻女子,正笑得慈爱。
这对男女一冷一暖的基调太过分明突兀,仿佛他二人本不该是一家,却被世人硬生生画在了同一幅画上。
柏氿盯着画中的男子看了半晌,忽然一惊。
这男子的眉目,竟是与她的师兄,风倾楼第一谋,九千策有些相似。
冷风忽起,惊起树上飞鸟。
刹那间,柏氿忽然明白了许多事情。
二十三年前,掌管数万萧骑的铁面无私大司寇萧风,突然娶了一个乐师的女儿为妻。乐师之女名唤公孙芸。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公孙一家,从此入朝为官。
次年,公孙芸为萧风诞下一子,取名萧策。
又过七年,大司寇萧风奉命远赴边疆征讨西戎。首战告捷之际,萧风却被查出通敌叛国,而那举报的人,便是乐师的亲弟弟——公孙洪。
自此,萧府上下满门抄斩,公孙洪接管大司寇之职位,上万萧骑全数葬身边疆。维护秩序的萧骑亡了,公孙家却又迅速建立起一个维护王权的公孙铁卫。
其后十五年,公孙家日渐权盛,放眼朝中,再无人能敌。
而她的师父,十五年前突然退隐江湖的紫竹山人,便是这桩旧事里的乐师,公孙芸的父亲——公孙南。
她在风倾楼里的师兄九千策,便是当年不知所踪的萧家独子——萧策。
十五年的光阴,究竟有多长?
十五年,可以长成一个少年,埋葬一段过往,还可以……
熬败一位在绝望里苦苦等候的老人。
冷风瑟瑟,柏氿在这透骨寒风里呆了半晌,忽然从窗户里翻进屋子。
公孙南见她进来,张口又要骂,柏氿却突然握住他被挑断了经脉的右手,眼眶微涩,低低道:“师父……”
她难得这般怅然,公孙南已经涌到嘴边的话,突然便说不出口。
“十五年了,师父,”柏氿微叹,“院子里的草,早就吃完了。”
公孙南不由一怔。
十五年了,他被公孙洪关在这地方,十五年了。
十五年来,没有任何人过问过他的生死,也没有人来给他提供任何的生活物资,大约他的弟弟,是想把他活活耗死在这地方。
可是他得活着。
活着,等他外孙回来的那一天。
为了活下去,他啃过草根,吃过蚯蚓。
当他吃完院子里最后的杂草和蚯蚓时,这块地,变再也长不出植物来。
不过没关系,他想,草吃完了,还有一大片的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