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支细长梨木匣子,“这个……”
齐粟娘微微一怔,看向陈演,炭盆里的火噼叭燃烧着,映得陈演面上红彤彤的。他低头打开匣子,露出里头红缎面上一支小如意金钗,“……虽是我娘和你爹娘说好的亲事,三茶六礼的事儿都还没有办,这是备着……备着孝期满了,下茶定时给你插钗的……”
陈演慢慢把匣子放在齐粟娘手上,“你看……可喜欢……”
齐粟娘低着头,看着匣子里的金钗,二寸二分长的细细钗身,团团云状的如意钗头,在火光下闪着温柔的光芒,那光芒轻轻抚摸着她低垂的面颊,让她不由自主喃喃道:“……喜……”
蓦地,桌上油灯爆开了两个火花,那古老饰品的光芒突地尖利了起来,如白杨林中高高在上的金锁片一般,刺痛了齐粟娘的眼睛,齐粟娘身子一颤,余下的另一个字便消失在了嘴里……
陈演听得那一个字,已是欢喜起来,慢慢伸手抱住了她,“……等我们孝期都满了,我就领着媒人上门,向齐强哥求亲,给你插钗……”
陈演不过七八天假,第二日便起程回清河,齐粟娘一大早忙着替他收拾行李,将收到的玉杯、首饰、字画这些能变卖的都让他一并带了去,又从蓝布莲枝钱袋里五百两银票,递了过去,“等明年把赊帐还清了,以后的年成就是我们自己的,你也不用担心那些应酬随礼。衙门里礼数宁可多些,也不能少了,我在家里不使钱,拿着没用。河工上的事我也听说了些,这些钱你也能顶一阵子了。”
陈演看着那银票,却不伸手去接,只是看着齐粟娘,“昨晚,我错怪你了。”伸出手来,牵着齐粟娘并肩坐到了桌边,满脸歉然,轻轻将她抱入怀中,“你原是担心我周转不上,才去赊帐……”
齐粟娘微微咬了唇,倚在陈演怀中,笑道:“陈大哥,你实话告诉我,河工上的事当真和外头传的那样么?皇上拨下的治河银——”
陈演沉默片刻,拥紧了齐粟娘,道:“俸银禄米不多,各级官吏多少分了些,治河银便去了二成,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有些人胃口大了些。为了讨好上面,处处克扣,又去了二成。不敢独吃,要堵大家的嘴,又去了一成,这样便只余了五成。再加上前十年积累的贪渎,河工这一块,窟窿太大。”
齐粟娘一时哑然,禁不住道:“张大人可知这事?他——”
陈演点头笑道:“两江总督阿山大人,河道总督张鹏翮大人皆是廉吏,这也罢了,江苏巡抚张鹏年大人,江南淮徐道施世纶大人是有名的直臣清官,若是没有他们在上面盯着,高家堰这边儿就撑不下来了,只是——”陈演长叹一声,悄声在齐粟娘耳边道:“我平日里看着太子爷,总觉着行止气度和皇上一般的好,是众阿哥里最出挑的。吃穿居行虽奢靡了些,还觉天家贵人,原也应该,没想到轮到自个儿头上,才知道日常行止非是小节。”
齐粟娘一惊,抬头看着陈演,附耳道:“太子,可知道是河工的银子?”
“未必一定知晓,然则上有好,下必胜之,皇上快五十了,为了讨好太子,下头的人什么事都敢做的,怕不仅仅是河工的银子。”
齐粟娘一想到太子,心里就是一阵抽搐,她绞尽脑汁回想康熙到底活了多久,哪里又记得?只隐约想起康熙的长寿是皇帝里大大有名的,既是长寿总不至于活不过五十,便柔声劝道:“陈大哥,咱们只管治河,好好做皇上的臣子,其他事儿咱们不管。”
陈演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是,若是要和他们拧着,怕是河还没有治好,人就已经不在了。我爹他——”说到此处,叹了口气,闭口不语。
齐粟娘未料到陈演在这事儿上极是明白,正惊讶间,听他说起父亲,自是好奇,但见陈演停了下来,知他此时不欲再说,正在起身退出,陈演却将她抱紧了些,柔声道:“如今我没在家,没人陪你说话儿,我时常担心你一个人孤闷着。四村里的长辈妯娌,你有能交往一二的,便多去走动走动,没人会说闲话的。”
齐粟娘看了陈演一眼,估摸着他确实是担心她一人在家无趣,没疑心她四处走亲戚见野男人给他戴绿帽子,便笑着点了点头,“天旺嫂子常来家里和我说话儿,我也时常去各村里走动,都是当日便回的。哥哥每日里来吃午饭——”歪头道:“按规矩他是长兄,我不知怎么和他说话儿方好——”
陈演笑了出来,“我看齐强哥好像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说话儿方好——”
第十八章高邮小村的齐家兄妹(上)
齐粟娘送得陈演离家,便回房中查清自个儿的私房钱。她的小妆盒中,有十七个三两的小金倮子,并一些金瓜子,整银、碎银,一两金子约值十两白银,加起来一千一百二十两银子,可买中等良田近四百亩。
齐粟娘暗暗摇头,这笔钱自个儿养老是够了,若是要把陈、齐、王、宋四村的无主地买下,还要去填陈演那边只会越来越大的窟窿,却是远远不够。
事已临头,只能尽力设法,她收拾了一些玉器、首饰作了回礼,又封了二百两银子作了表礼,取了陈演清河县河丞的名贴,盖了陈演留给她的私章,同着齐强一道,送到了宝应知县府上,果然说得宝应知县将田价折了半价,花了四百两银子买了四村二百亩地。她又花五十两银子买了上千斤的棉籽,方从宝应县城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