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鸿一瞬。哲顺便走,他本意发笑,可却没有笑声,也没有肌肉拉扯回馈大脑,尽管不确定自己是否笑出来,哲顺仍旧为此惊叹。他当自己在舞动,当然是一种平常人难以做出来的舞蹈动作,大体是人们常见的机械舞,脚步与其他肢体动作定然到了人类能见极限美感的程度,哲顺很确定。顾名思义机械舞之舞姿犹如机械,但凡追求此道者,莫不是模仿,简单或是深入的模仿,哲顺以为都在模仿动作,却不能模仿到灵魂。绝不可能,人能模仿到机械的灵魂,若机械也有灵魂存在。而哲顺以为自己做到了极致,来源于肢体的运动轨迹,他想自己无意模仿机械的动作与虚无的灵魂,而是此刻身体本身是一具傀儡,一副木偶,起源于人类模仿自身创造的最简单机械。这样想来,脸上冰冻的肌肉似也融化了几分,他得意裂开嘴角:人类模仿自身创造傀儡,木偶,又再模仿这自身创造的事物,做了舞姿,看来无比美丽。
人类本身的躯体毫无美感,静立的人通常毫无吸引力。假若有,则需要在万千人海中用自我意志寻找一个不凡的,适应双眼需求的。本身一个普通的人,则是河边一颗鹅卵石,若不从石群中挑选出来,铁定是绝难于美关联的。
哲顺甚是担忧,身上冰层融化了,肢体柔软起来,就没了这独特高远的美感,不再有这种肢体凝固的特殊触觉。那样就得用心支配,变得不够简单。但又有疑惑,不由自主竟也显得难能可贵。
温暖的过程中,哲顺坐在椅子里,感到迟来的冷意,不停抖动,双手捧起纹身姑娘煮好的咖啡,喝了一口,内里暖了一阵,身在肌肉反而感到至寒,抖动剧烈变成抽搐,直到一杯咖啡喝完,纹身姑娘加来的被子团成团温暖起来才停住。她坐在椅子里,困意十足,喝着咖啡仍旧不停呵欠。哲顺低着头,正看到她睡裙下的双脚,闪着琥珀光芒,似在流淌香浓的油。
“陈青说你们昨日回去的,改日期了吗?”喝完一杯又喝了半杯,今夜的黑咖啡分量比往日重,纹身姑娘才勉强止住困意。
哲顺摇摇头,似乎脑袋里仍装着一瓶烈酒。
“她一个人回去了吧!”她似不是询问哲顺,哲顺望她,便缥缈起来,似虚无的一抹清烟。
哲顺点点头,默认。纹身姑娘叹气,转身端来热水说“先泡个脚,暖和了洗个热水澡,把身上的污垢洗干净。饿了的话,等等我给你煮点东西。”
哲顺摇头,脱掉鞋袜,将脚泡在热水里。先前一刻他本想夺门逃去,却艰难忍住了。纹身姑娘难得的善意让他倍感温暖,犹如被娇宠,似乎从她这里得到这样的馈赠,是在认识她的名字之前,听她说“客人,纹身吗?”他便几乎感动得快要流下眼泪。即便她看到自己身体上的污垢,定能猜想到自己灵魂里的污秽,也不想逃,不能逃,愿被他看穿,看透,看得明明白白。温度从脚掌开始,传遍全身,哲顺舒适的仰躺下来。纹身姑娘这间小小的纹身工作室,多么温暖。哲顺享受着彻底放纵,解脱,自由的快乐,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像个使人发笑的小丑,没有搂紧的衣衫里漏出来肚皮上才从白鸡皮模样变得光滑有力的皮肤,染着暗沉的血,哲顺以为很美,如小河里躺着的女人头顶的河水里氤氲开来的那一抹水母丝足般的殷红之花,只是被自己囫囵中揉乱了,变成一片枯萎的牡丹花瓣,仍旧不妨碍它美着。
泡脚的水冷却,应纹身姑娘要求,哲顺进浴室清洗身上血迹,他先前突然看到肚皮皮肤上这血迹,内心是被罪恶感包裹起来的,但此刻静静站在纹身姑娘的浴室里,他想这进步太过巨大,显然这份罪恶并不如使他慌乱的时刻那般一无是处,至少对于他心中尊贵的纹身姑娘,哲顺以为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得到靠近。是这样的,在她一个人的家里洗澡,看她的日常用品,挂在浴室外的梳妆台玻璃镜面上的红色内裤,像窥视到她隐藏的秘密一般。干涸后又被热水冲洗流下,前一刻看起来污秽不堪的血迹被热水冲刷稀释,沿着双腿流下,流进地板上联通下水道的孔,流去前先在地板上铺上一层水,扭转着做个微小的漩涡,灯光下一半是清水,一半是血丝,哲顺臆想到,那就像是大海里生长的海藻,捞起来可以做一盘美味的菜肴,如果这时的血丝也能捞起来,那该是何种味道,一盘鲜艳的菜,材料是血。
哲顺裹在一条女士浴巾里,光着一对肩膀,钻进椅子里的被子团里,毫无疑问,镜子里看到灯光照亮他脸上皮肤,有股卷气。他希望纹身姑娘看他一眼,带着嘲讽或是惊奇的眼神,直视或是偷偷一撇。纹身姑娘却始终盯着桌子上老旧的书,不知是因为困意难忍,还是她此时心情糟糕,头像耸拉着,不停挥发着沮丧与落寞。
她先说“我其实很厌恶你,这样的男人。若不是陈青,你今夜会冻死在桥头。”
可这与陈青分明无关,她离开了这个城市,并不知晓哲顺宁愿蹲在雪地里也不回家。哲顺不安质问“是因为那个叫原溪的男人吗?”
“不是,我想起父亲,一个似乎没有心的男人。如你这般自由的,自我的,自负的男人。”
“那不是我的错,感情连带是不公正的诋毁。”
“你与他同样,都使我厌恶。而你更让人厌恶,因为你的学识。他是个懵懂无知的人,所以无心之事多半能被原谅,而你是懂得,有层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