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容第一次要喊他爸爸的时候非常犹豫,嘴巴长了半天也憋不出来,眼睛怯怯地看着他,想喊又怕,最后就软软地朝他笑了笑,装作没事的样子转身跑开了。那副样子一下让他想起年幼的自己,心里涌出难得的疼惜之情。
他不是什么慈爱的人,但因着这一点情分,便总是愿意多看黎容一眼,像看从前的自己。黎容和他并不很像,这是当然,他是书香世家里严格培养长大的,严母慈父,童年生活没一点儿缺憾,黎容却跟个孤儿没有两样,一个私生子,父名不详,亲母厌弃,除了吃喝不愁,哪有个正正经经的样子。白缘山想,假使自己的父亲没有娶母亲,那么自己大概跟黎容就是一样的。这就像一个怪圈,他的孩子也不在他身边,从出生起见都没见过一面,倒是黎容来到他身边,白纸一张,没有任何亲近的人,像个还没认主的小动物。
出于某种隐秘而复杂的情感,他把黎容接到身边,没事就带黎容去跑马打猎,玩些男人的消遣。黎容从小跟保姆待在家里,哪会这种惊险刺激的游戏,白缘山就把他圈在怀里,弯腰去就他的身高,手把手教他瞄准,一发子弹s,he出去震得黎容稚嫩的虎口连着心脏都发麻,下意识往后缩,一下子紧贴住男人坚实的胸膛。
白缘山笑他:“怕什么,男孩子哪能连枪都不会打。”
他笑他也不会表现得多么夸张,只随意地低头看他一眼,带着点不以为意的调笑,因此显得亲昵。黎容还贴在他怀里,男人说话而引起的胸腔共鸣使他仿佛仍沉溺在被后坐力震麻的余韵中。黎容脸都红了,觉得有些羞恼,只犟着嘴说:“我没怕。”
“噢,不是你往我怀里躲的时候了?”
“……那是它声音太大了,我第一次不知道,下次就不会了。”黎容特别认真地解释。
白缘山觉得有趣,也学了他认真的样子,“听着像是我的错,怪我没把你耳朵捂住。”
“我才不要你给我捂耳朵。”黎容耳尖都红了,面上更加严肃。
白缘山笑,把他抱起来,黎容竟然也不躲,还指挥他:“转过去,转过去。”白缘山就把他转了个边,让他伏在自己肩窝里,真如父子一般和乐。
02
黎容很怕白缘山,但也很黏他,大概小孩子的心性都是单纯且本能的,在给白缘山当儿子之前,他的生活一直平淡无味,身边就一个老保姆陪着他,平时连家门也少出。白太太偶尔会过来看他,但其实白太太不愿意来,他也不愿意白太太来。白太太在黎容这个年岁的时候,就生了黎容,对于白太太来说,黎容是她青春辉煌的战绩,也是她人生最大的污点。而对于黎容来说,白太太只是个固定每年见面的陌生人,但保姆却理所当然地要他和白太太亲近,黎容才不愿意。黎容跟别的没爹没妈的孩子都不一样,他从来不哭着找爸爸妈妈,甚至连提也不提,好像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见了白太太就像见了冒认至亲的敌人,浑身的毛都炸起来,等白太太从他视线消失了才安心。
黎容对白太太的敌意,直到进了白家之后才渐渐消失,却不是因为跟白太太日夜相处,而是由于白缘山对他的教育。他仿佛在潜意识里知道,要认白缘山当父亲,首先得认下白太太这位母亲。他与白太太依旧不亲近,只是每次打了照面的时候知道自觉叫声妈妈,这个称呼保姆劝了多久都没劝过来,没想到有一天他能自己想明白。
他第一次叫白太太妈妈的时候,白太太半天没反应过来,面包拿在手里撕了一半,愣愣地哦了一声。
然后黎容又望向白缘山,看一眼立刻低下头,没有称呼他,低低地说:“……早安。”
这个家里再没谁逼他喊人爸爸妈妈,他也不会主动去讨人喜欢,在看重的人面前更是矜持得很,深怕别人看轻他,一点心思九曲十八弯,看得白缘山觉得十分有趣。
白缘山不在跟前的时候,黎容就稍微放开了胆子,常常一到点就跑到楼上,小小的身子趴在窗台上使劲往外探,管家来捉他下去,他就问管家:“爸爸呢?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家里的事,没一件事能瞒过白缘山的。他品摩够了黎容的小心思,一天晚上,黎容跑过来跟他说晚安,非常害羞,声音含含糊糊的,却非装作礼貌十足的样子。他就问:“跟谁说话呢?”
黎容眨巴着眼睛,有些委屈地说:“和你呀。”
白缘山故意板起脸佯作训斥,但是神情却非常温柔,“要叫爸爸。”
黎容顿时就傻了,活像被什么期待已久的礼物砸中脑袋,反而回不过神来,怯怯生生的,最后站了半天也没能开口,干脆跑了。等过了好一会儿,大概他终于缓过神来了,怕白缘山以为自己不愿意,就又跑到白缘山面前,手里端一杯冲得乱七八糟的茶,交到白缘山手里,正正经经地说一声爸爸晚安,眼睛都不敢往上瞧。
那天白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