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叫了两次,凤姐这才迷迷糊糊的醒了,半睁着眼瞧了一回,几乎认不出跟前站着的是谁。口中只是念叨着:“巧儿,我的巧儿。”
黛玉一摸凤姐身上搭着的被褥,也是不御寒的,薄得厉害,里面添着的不是稻草,就是芦花,哽咽道:“凤姐姐,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林妹妹呀。”
凤姐似乎要清醒一点,又努力的看了一回,此刻的黛玉正穿着莲青的斗篷,戴着风雪帽,只露出一张脸,瞧了好一阵子,似乎认出来了,哇了一声哭了出来:“林妹妹!你怎么来呢。”说着便要起身。
黛玉却让紫苹扶着她继续躺着。黛玉也不坐,站在跟前和凤姐说:“我听说府里遭受了这样大的祸事,日夜难眠。打听了好些日子,总算知道风姐姐在此处,所以特意来瞧瞧你。”
凤姐那眼泪就一串接着一串的往下掉,伸出枯瘦的手来,紧紧攥着黛玉的手,费力的说道:“林妹妹,多谢你还能想着我,这么冷的天气还能来看看我。”话说不到几句,又是一阵的咳嗽,接着便开始喘得厉害。
正好出去了半晌的管妈妈回来了,来不及掸身上的雪花,劈头就道:“那些看押的人一点人情也不讲,我好说歹说,硬不让给请个大夫来。只给我倒了半碗水,还有些温热。”
凤姐喘息了一阵,嗓子难受得厉害,便说要喝水。黛玉让紫苹将自己带的药取了两粒来,给凤姐喂下了。
凤姐歇息一阵,略又恢复了些精神,依旧哭着:“我有今日的下场,原也应该。只是我的巧儿呢,她还小,是个无辜的人,不该受这样的牵连。”说着又紧紧的拉着黛玉的手恳求道:“林妹妹如今做了王妃,我也不敢求妹妹做什么事,事到临头,只有这么一件。”又接着说道:“我一生只有巧儿这么一个女儿,我是看不见她了。听人说她被我那王八羔子的兄弟,她的亲舅舅给拐卖了,如今下落不明。求求王妃帮我找找她,她还小,家里的这些事她什么也不懂得。不该受这些牵连。”
黛玉听说也是一怔,随即就答应下来:“凤姐姐放心,我应了便是。”
“我给王妃磕头了。”说着便要下地来给黛玉磕头。黛玉忙让紫苹按着不让她动,凤姐就在炕上向黛玉深深的拜了一拜。
凤姐又说:“我这一辈子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事没有经历过。我知道贾琏恨我恨得紧。我也连累了他。平儿跟了我一场,如今做了他跟前的人,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但凡我有千般不好,也有几处好的地方。林妹妹以后若是能见着他,你和他说一句,让他好好的待巧儿,这也是他的亲骨肉。”
黛玉含着眼泪点点头,忙劝慰道:“凤姐姐放心,我见着琏二哥哥了,必和他说。”
凤姐睁大了双眼,目光落在了木窗边一个挂着的蛛网,一阵风吹来,那张蛛网竟没有被吹落。她像是在追忆曾经的风光荣耀,一呼百应的日子,脸上露出一起凄美的笑容来:“说来我和林妹妹是一样的,都是南边的人,因为祖父在京里做官,这才跟着迁了来。一晃也十几年了,这北边一点也不好,到了冬天更没什么风景,连片绿叶也很难寻着。南边我们家还有一个大园子,只怕是再也看不见了。”说着又望着黛玉道:“林妹妹,你若见着了贾琏,请他将我的棺木送到南边去,我不想葬在这冰天雪地的异乡。”
黛玉半屈着身子,替凤姐理了理头发,流泪道:“凤姐姐想这些做什么,安心的养着。倘或能出去,以后不是还得过日子。”
凤姐摇摇头:“以前我是不信这些阴鸷报应,也做了不少的缺德事,只是怎么就报应到我的巧儿身上。我自个儿清楚,哪里还能再出去。如今是戴罪之身,倒也不敢奢望。”
正说着,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吵嚷,紫苹给管妈妈使了个眼色,管妈妈会意便出去瞧个究竟。
第180章:王熙凤衣锦还乡
管妈妈出来一看,只见是个老妪,跟前有一个十几岁大的男孩子,正和那些狱卒们交涉,又是磕头又是告饶的,狱卒们被扰得不过,便要去驱赶她。
老妪又求爹爹告奶奶说了好些话,那些狱卒们这才松口。向管妈妈站着的地方指了指。老妪牵着身边的男孩儿便向这边走来。
管妈妈便要进屋回黛玉的话,黛玉和紫苹已经出来了,黛玉拉了拉衣裳和管妈妈说:“我们回去吧。”
管妈妈应了个是,便让黛玉走前面。黛玉也一眼瞧见了那个老妪,只穿着洗得发旧的蓝袄,头发斑白,一脸的风霜,包着个帕子,拉着个男孩儿,缓缓的向这边走来。黛玉只觉得眼熟,仔细一想,才记起,这不是当年游玩大观园,惹得众人发笑的刘姥姥么?她住在庄上,倒冒着风雪赶来了。
刘姥姥显然已经认不出黛玉来。
黛玉扶着紫苹冒着风雪快步向外走去。还未到门口,却见外面多停了一架骡车,两个狱卒下车来,后面也跟着下来一个青年男子。黛玉便不动了,伫立在风雪中。
狱卒押着他正往这边走来,男子紧紧的护着一个破旧的包袱,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要紧的东西,他是那么的宝贝。
宝玉从监牢里被提到了这边,他抬头看了一眼漫天的风雪,埋头便走,只等过了木栅栏时,却见不远的地方站着三个女人,前面的那位少妇穿着莲青的织锦斗篷,戴着风雪帽,露了半张脸。只这一眼,宝玉的目光再也没移开过,呆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