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胭脂;或是为一句话不对、一个举止不妥、一个眼神不善,她们能琢磨上大半日。这些缘由都很小,可小有小的正经肃穆,容不得旁人轻易否定唾弃。好比多年以前妻子床头那瓶用棕色扁平玻璃樽装的鸦片町,今天想来,那哪是一瓶鸦片町,那其实是一瓶解忧的灵丹,是对付女人细细密密,层层叠叠无穷的烦恼唯一的溶解剂。苏大老爷当年是不懂,看不明白这棕色小扁瓶中欲说还休的苦,所以才越俎代庖想阻止妻子喝那玩意。后来他慢慢懂了,懂了他便有些后悔,常想若没这件事,柔弱美丽的原配想必会一直柔弱美丽下去,到死都不会有损记忆中那份美。可看看她后来都成什么样?披头散发、状似泼妇,对他破口大骂时,哪里有平日半分温柔贤淑?简直疯得令他惊恐。
可惜人生总是太短,开悟总是太晚,导致现如今,大老爷便是有心想要回忆点少年夫妻、恩爱缱绻的时光,还未忆起细处,大太太病重时那张瘦削又泛着潮红的脸先挤进脑海,她骂什么已然记不真切,却总记得她骂人时迸发出凶狠的光。那是真恨啊,仿佛他不是她的丈夫,而是杀父仇人,是她不共戴天的宿敌一般,恨不得剐腹剖骨,食其肉寝其皮。苏大老爷每每想起,都要重新经历一番在妻子目光下仓惶逃跑的惊惶无措,历历在目地提醒他自己,他曾经如此耽于外物,如此经不起事。他不止一次地后悔,当年便是让她喝又如何?让她喝总好过让她疯,总好过让她骂,总好过让自己众目睽睽之下难堪之极,以至于十来年这种难堪仍然不减半分,只要一想起,便是一阵羞愤难当。
若是早点懂得些格物致知的道理,何至于为一瓶鸦片町乱了阵脚?
因为大太太的死,苏大老爷怪上了许多女人,又体谅了许多女人。比如二姨太,他怪她目光短浅,心思不纯,可又体谅她做妾不易,扶正无望,恨不得两只手抓多点,再多点,也是人之常情;比如苏锦瑞,他怪她做女儿毫无作用,唤不起亲生母亲半点怜悯慈爱,可又体谅她幼年丧母,凡事不得不自己做主,多些强硬跋扈也是应当;再比如苏锦香,他怪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她的到来,直接将大太太气病在床,可又体谅她身为庶女,有个处处比她强的长姊在前头压着,爱争强好胜,任性娇蛮,也是环境使然。
苏大老爷因此默许,甚至有些纵容家中的女眷。他带着怜悯,带着居高临下,却又不偏不倚。有时哪一方处在劣势,他还会暗地里伸手扶一把,不叫西风压倒东风,也不叫东风压倒西风。苏大老爷自有他的道理,哪一方输赢都不叫输赢,那不过是女人们渡过漫长时日的消遣,再往深里看,不过是富贵梦中一团团花影绰绰的幻景而已,拿幻境当真,梦里不知身是客,想想都有无尽的可怜。
苏大老爷因有这些道理,对上家中女眷,与其说多了三分宽和,不如说多了三分退让。他轻易不与其一般见识,也不与其争论短长。叶棠上门来那日,苏锦瑞朝二姨太扔木屐,正正好让他碰见,那是不得不当面呵斥的。可呵斥完了,苏大老爷却没下文,既不罚长女禁足,也不罚姨太太回房反省,更加对她们针尖对麦芒的缘故毫无兴趣。他倒是隐约听说,那是大小姐去参加什么宴会的请柬让二小姐拿了,可这算得什么事?不就是穿红戴绿往人群中走一遭,也值得大张旗鼓煞有其事?
苏大老爷掏腰包给长女五十块,让她去买条新裙子,想了想也给二姨太补了五十块,让她带苏锦香逛逛百货公司。拿到钱后,二姨太与苏锦瑞双方着实消停了几日。到晚上他回家时,便看到苏锦香穿着时兴的及踝洋绸裙,脖子上绕着新买的长串珍珠跑来给他请安。苏大老爷顿感欣慰,觉着钱没白花,又因心情好,不觉讲了二女儿一句:“哪有好衣裳,也记得带你长姊去买。”
苏锦香想苏锦瑞眼高于顶,还需要我带她买去东西?她心里鄙夷,面上却要带出一个娇憨的表情,微微撅嘴,却不失柔美可爱。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苏大老爷希望小女儿怎生模样了,上头已然有一个自矜自持的大女儿,剩下的小女儿自然要能扮演撒娇发痴,承欢膝下的角色。苏锦瑞对此无师自通,演绎了十来年,为自己挣得好处无数。她正因苏锦瑞在小姊妹的聚会上奚落她而心存芥蒂,当即用半是委屈半是无奈叹口气道:“我这么笨,懂得又不多,还是莫要毛遂自荐惹长姊厌烦,您没见长姊与她的同学姐妹们玩,去游园会、开茶话会,从来都不带我啊?”
苏大老爷一听就头疼了,他晓得这是闺阁女子惯用的拐弯抹角告状的方式,她们从不直说谁不好,开口总要先说自家的不是,从这“不是”中带出无尽的委屈,折回来讲令她们受委屈的人才是真不是。可惜苏大老爷刚两边给完五十块慰问金,正觉着该平息事端,天下太平的时候,实在不愿顺着小女儿多事,他忙端起茶杯,吹吹气,顾左右而言他:“今年冬天冷,茶花都冻得没结多少苞,看来过年我们家要用的年花还得早些订,你可有想要摆在房里的花儿?”
这要是换成二姨太,听这口气就知道大老爷不愿管了,自然就会顺着他不提适才的话。可苏锦香刚刚那句只是抖了个包袱,接下来要讲的才是重点,她见苏大老爷不接话茬,不甘心地偏要一意孤行道:“父亲,你担心这个做什么,我跟你讲,今年家里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