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要大祸临头了,却得片刻的轻松温存,周澜笑着笑着叹了口气,他想,这个黑小子真的挺好。
抽出裤兜里的手,摩擦过贺驷的手背,光滑,微微带着凉,那只手很快跟了上来。
探寻着他的小手指,撩拨着手心,贺驷只是笑,大街上,他不方便做出太大的动作。
周澜略略回头,望着他,眼底星光一片,没犹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四哥,”他低声说。
贺驷看着他,喉结忽然动了一下,手上也使了力气。
目光扫过贺驷宽阔的胸膛,向下划过平坦的小腹,目光再往下,他看出了端倪,目光回到贺驷的眸子,对方的目光已经落在他身后的霓虹招牌上。
不肖多说,所有热恋中的男女一般,他们快步往街对面走去。
不远处的街边,一辆黑色汽车停在街边,杜云峰面色铁青,盯着惠中饭店的招牌,眼里都快滴出血来了。
贺驷带着一支信封来到协和医院,按照科室找到了忙得脚不沾地的杜云海。
杜云海主攻外科,刚从手术室出来,就看见了门边等他的贺驷。
“贺班长,”他先开了口,“慕安哥哥他……”
贺驷本来面无表情,听到这个称呼,目光顿时柔和下来:“师座他很好,让我稍一些东西给你。”
信封很薄,杜云海当场打开,里面果然只有两张纸,一张是支票,一张是机票。
“飞上海的?”杜云海看着票面。
“北平不安全,”贺驷也看着机票,他不太愿意对上杜云海的目光,对方是个单纯的学生,哪里都好,唯独一双眼睛太像杜云峰,“你要是有其他去处,机票可以送给别人,总之不要呆在北平。”
“可是现在正在和谈,而且日本人主动提出来的,和平的希望很大,这时候跑了,未免太惊弓之鸟了吧?”杜云海掐着票子看他,很是犹豫。
贺驷本来抽出了一根烟,抬头看到墙上的字,又收了回去。
“外边小花园说?”杜云海往窗外一抬下巴。
贺驷稍微犹豫了一下,说“好。”
他本想速战速决,并不想与杜云海多聊。
“和谈的事情不要指望,”出了走廊,阳光撒到脸上,贺驷眯缝了一下眼睛,“你要治病救人,到哪里都是一样的,但是北平真的保不住。”
“啊?”杜云海很吃惊,“怎么会呢?北平怎么能保不住呢?”
“这是肯定的事,你自己知道就好,”贺驷不想啰嗦这件事,他知道大众怎么想,尤其是宛平暂时保住之后,“机票是后天的,你……”
“贺班长,”杜云海打断了他,“做医生的要治病救人,就像当兵的终归要以保家卫国为根本,还没打呢,你这么急着让我走,我也是爱国的,国家需要的地方我更不能走啊。”
“糊涂,”贺驷终于不再关注花花草草,扭头与他对视,“国那么大,哪里没有你的用武之地?”
不等杜云海争辩,他继续说:“打仗打的是钱,打的是武器,打的是人命,你以为一腔热情冲上去就能打赢了?我们不是日本人的对手,这不是懦弱,这是自知之明。”
“那——”杜云海也很倔强,“那也不能不抵抗就跑啊?”
“是让你跑,”贺驷烦躁的点上了烟,“仗是要打的。”
“你不是说打不赢?”
“那也要打。”
贺驷说完沉默了。
杜云海也沉默了。
“我不是来和你争辩这个的,”片刻之后,贺驷补充了一句,“信不信由你,你可以去问问你亲哥,他也扛枪打仗的,问他能不能打赢。”
说完他捻灭了烟,抬腿要走,一句告辞到了嘴边,只听杜云海叫了一声:“四哥!”
“我没别的意思。”杜云海说。
贺驷斜瞟了他一眼,又坐回了木椅子上,为了缓和气氛,他递出烟盒,“要吗?”
“不会,”杜云海推辞,还补充道,“真不会。”
“北平要是保不住,”杜云海心惊胆颤的问,“那天津呢?”
贺驷没抬头,双手撑着膝盖,平静的问,“你说呢?”
杜云海点点头,懂了。
平津之间,一马平川,从来都是唇亡齿寒,一荣俱荣,一毁俱毁。
天津也保不住了,那家呢?
“那天津那边,家里人怎么办?”他问贺驷,“我不能撇下他们走啊。”
他终于说到贺驷最想听的那句话。
周澜对屈指可数的家里人很看中,不然今天不会让他来送支票和机票,杜云海都跟杜云峰走了,和家里断绝关系了,他还是把他当家里人。
大难临头,还惦记着把这个弟弟安排好。
周澜杀死了老杜,可是对他两个儿子真不错,贺驷想,就算亲弟弟,也就到这个份上了。
好在杜云海也不是白眼狼,这点上,比他亲哥哥要强。
“天津家里我会去安排,”贺驷安慰他,“师座记得你,也自然记挂家里人,只是一大家有老有小,一时半刻没那么快,你照顾好你自己就行。”
“我哥有些事做得……”杜云海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三个人之间关系他大概是明白了,但杜云峰是他亲哥哥,他也说不出不好来,“……反正他也不在家,我照顾家里更方便一些,天津我来打点吧?家里人终归还是我更熟悉。”
这话说得隐晦,但是贺驷听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