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尊长如是说,庆幸安慰里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应风色的沉着冷静,勇于任事,确是难得的特质,众人在危难中自然而然便
服膺其领导,这也是实情,有没有可能趁此之便,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布置,
假公济私?再说了,青鬃狼鬼也非他们仨在问心斋做掉的,杀掉怪物的琴弦钢丝
不就是大伙儿所凑,还有唐师兄自我牺牲才大功告成,这能算他一个人的功劳?
原本死寂一片的石室忽炸了锅,愤怒的高轩色,忿忿不平的运古色,冷笑不止的
顾春色,还有试图打圆场当和事佬的龙大方……所有人乱作一团,就听羽羊神的
磁声昂扬欢快,彷佛为这仪式最后的高潮奏响乐音,一路催鼓:「欢乐的时光总
是过得特别快,节目接近尾声,再次感谢今晚不辞劳苦的九渊使者们,为大家带
来如此精彩的降界,死掉的朋友们也辛苦啦。「接下来的兑奖时间就各自带开,
由吾的分灵一对一为大家服务,请各位旧雨新知禀持初衷,好生对待,使用暴力
是绝对不可以的啊。」
语声甫落,周遭突然陷入一片漫无边际的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都感觉不
到,什么……都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心识五感慢慢又沉落身躯中,应风色才意识到自己昏
倒了。
这是一间更小的石室。
羽羊神背后的整个势力也太钟情石砌建筑了,虽然石屋有着难以破坏、难以
脱逃的优点,应该很对阴谋组织的胃口,但,青鹿朝以后就不再盛行采石了,让
找出这些特殊地点的范围一下缩小了很多。
应风色习惯用思考让自己清醒,这也能有效测试苏醒的程度。
这间石室跟之前所见的极不相同,他连铁门都没找到,遑论窗牖或气孔。
有一整面墙上都是一尺见方的钢制柜门,横五纵五,合计廿五扇柜门,没见
锁头扣环,只有个环状凹陷,很像羽羊之柱上的那个,应能以运日筒的环钥打开。
臂甲还锁在左手上,衣衫穿着也与失去意识前完全相同,应无用没有恶心反
胃的感觉,也不觉得特别饥渴,连身上众多的细小伤口都还是原来那样,足见昏
迷的时间很短,应也非下药所致。
「应使醒来啦?所有人里,属应使醒得最早了,不愧是首次降界就拿下两千
点的男人,不错不错。」
浮夸油腻的闷钝声响自背后传来,应风色本能转身,赫见一人戴着诡异的羊
头面具,身披厚厚毛皮,歪头瞧他,嵌在面具两侧的乌亮眼珠带着死物般的呆板
,看得他浑身发毛。
说是面具,其实更近于头盔,把整个头颅都包起来,做成公羊的模样,两根
粗大的弯卷羊角是乌木凋成,尖吻连额的面具主体是镌着古朴饰纹的金铁一类,
但下颔两颊乃至头顶的嵌饰又像是未上釉的粗陶瓦片,丝毫无光。
整顶盘羊形的头盔上有漾着金属光泽的铜胎,有无光的瓦饰,以及介于两者
间的乌木大角,可说是怪异至极,不协调到了有些狰狞的地步。
应风色直觉想一跃而起,退到墙底,拉开与此人的距离,但理智告诉他一动
不如一静。
羽羊神真想杀他,何必让他醒过来?索性继续盘坐在原地,支颐回望,澹然
笑道:「羽羊神客气了。托你之福,我若能平安回到‘人世’,不免要被同门绑
上火架,炙而分食,此间若有隐身术或五行遁可换,我倒有点兴趣。」
羽羊神哈哈大笑,喀哒喀哒地经过他身畔,走到整片铁柜门的石壁前,踞于
一只两尺立方的铁箱上,佝背跷腿,也撑着下巴怪有趣地瞧着他。
应风色注意到他有双膝弯反折的羊蹄足,很难想像正常人要怎么踩着假脚才
能扮成这样,把双脚从膝盖以下锯断么?比起怪异的羊脚,羽羊神行走的稳健灵
活,毋宁更令青年心惊。
那不是乔装改扮之人应有的施力方式,应风色只在捕猎杀剥的林麝香獐身上
见过,是活生生的、属于生灵的敏捷和自在,彷佛天生如此,起码是以这样的型
态从出生活到了现在。
应风色找不到丝毫能出手的破绽,生生抑下偷袭的盘算。
更别提充斥石室的浓重兽臭。
天生对气味敏感的应风色,简直快疯了。
与羽羊神相比,似乎青鬃狼鬼也不能算是太过出格,一怪还有一怪怪。
「有件事吾甚好奇。」
羽羊神托着腮帮子,生着黑硬骨爪的五指喀啦喀啦地敲着面具,声音清脆。
自称半神的兽形直立之人,指掌从色泽到形状极似猿猴,连深如刀镌的掌纹
都像。
「你是在发现地轮的算法后,才把问心斋留给自己的么?若如此,你可说是
吾五千年来所遇过心最黑的九渊使者了,还搞不清楚状况就敢如此坑人,啧啧,
这是人才啊。」
应风色答与不答,都有可能落他口实,澹澹一笑。
「我同鹿使者不一样,我这人最功利了。辛苦一夜,好不容易攒了两千点的
奖励,不如先来瞧瞧能换什么好东西罢。」
「说得好!」
羽羊神来了精神,随手打开一面柜门,里头堆满了卷轴,他抽出一卷扔给青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