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山城威尼斯内,一改往日的静谧,为数不多的几位侍者战战兢兢地打扫着屋子,偶尔抬眼望一望二楼的主卧室,间或有争吵声传出来,如石沉湖底,落进水面的那一刹那会令人心慌。
家庭医生端着药,看着散落一地的文件,默不作声。
谢劲风正弯腰捡着地上的文件,收拾好了,抬眼见到一旁的人,她走过去,端过药,“给我吧。”示意他出去。
医生顿时如蒙大赦,松了一口气,把药递给她后朝主卧的方向点头示意,就出去了。
躺在病床上的老人正靠着床头坐着,看完手中的最后一份文件,不出意外地没有控制住力道,重重扔了出去,“好,好。现在就连卖方的那些人,都敢对暴雪指手画脚了。当年求着暴雪的样子,那种难看的样子,需不需要我提醒他们记得。”
他不服老。
短短几句话,就令谢劲风明白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
沙场老将,拼惯了,不服老,也不肯服老。
可是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他老了,是全世界都无可挽回的事。
谢劲风将药递到他手边,“董事长,您不能不喝药。”
“拿走。”
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除了倔强这一本质属性之外,卫鉴诚和所有那个年代的枭雄一样,骨子里都有种红色*情结,书架上永远放着一套毛选。野史中最著名的就有这么一段,说老毛当年身体不适时,警卫员端药给他,老毛一滴未沾,硬是扛了下来,有句名言就这么在野史中流传了下来:‘用自身抗体作战也是一种基础性作战,绝不乏兵法布阵与毅力。’一句话,令生病吃药这件事顿时就上升到了一个光荣斗争的层面。
谢劲风很有些无奈。
她当然不会去对卫鉴诚说‘战争年代,主席那时搞不好是缺药品,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虽然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谢劲风也不动,重新将药递给他,“董事长,您不喝药我是不会走的。”
病中的老人控制不住脾气,动了怒,浑厚的声音中隐隐有威吓。
“谢劲风——!”
动怒之下他抬了抬手,本想指着她吓唬两声,却不料就这样打翻了她手中的药。
滚烫的液体在一瞬间泼向谢劲风的右手,她也根本没有时间去躲,就这么硬生生扛住了一瞬间的高温,还有紧随而来的持续性疼痛。酸涩的药味如引线炸开,弥漫了整个空间,伤害来得这么意外且剧烈,双方都有刹那间的怔楞。
身后有人快步走来。
沉稳而迅速的脚步声,整个声音整个人都仿佛带着一种策略性,手中一副牌轻易不亮牌底,一亮就是要亮同花顺的。
谢劲风的右手被人用力握住,他动了动力道,将她整个人扯向了自己。还未待她看清来人,用来盛放红酒的冰桶就被倒在她面前,哗啦啦一声巨响,冰水混合着冰块从她右手顺流而下,带走灼热的高温,令她在疼痛间得以觅得一丝出路。
“对待女孩子要温柔,”年轻的男人声音从容,仿佛这空间内的任何人、任何事,对他而言都构不成威胁,也构不成恐惧:“您这么大了,反倒不绅士了,不像您。”
卫朝枫。
敢在这种场合说出这种话的,只有卫朝枫。
这一个人,这一个声音,和过去那么多年一样,凭空出现,骤然消失,唯一不变的是,他仍然令谢劲风心绪振动,不得解法。
她控制着情绪,迅速抽回手,“我没事。”
一个年轻女生走江湖,除了真才实学的资本,还得要有手段,以及自控力。
对感情的自控力。
卫朝枫没有拒绝,落落大方地任凭她抽回手,提高声音喊了一声,“方医生。”
方才的家庭医生闻讯赶来,卫朝枫掏出手帕擦了擦被水溅湿的手,以眼神示意了下,“带她出去擦点药,万一将来有烫伤的后遗症,我找你负责。”
三言两语放出来,言下的威吓之意已经很明显。
谢劲风心中震动,几乎有一种错觉,当年的卫朝枫回来了。
当年的卫朝枫是什么样子?
性格不动声色,很不易对付,控制场面,永据上风,做事毫无纰漏,某种程度上来讲,很是欠些人性。
方医生带着谢劲风走了出去,房门被带上,空间重新安静下来。屋里的一老一少对望一眼,彼此都没有外露的情绪,双方都是高手,沉得住气。
卫鉴诚沉声开口,用骨子里的倔强压下病态的神情,“你怎么来的?”
“我有脚啊,”卫朝枫并不接招,软绵绵地化解了老人强硬的态度,“自然是走过来的。”
卫鉴诚抬了抬下巴,不服输的表情里面,很有些讥诮,“唐家那些人,也肯让你来?”
卫朝枫盈盈一笑,不恼。
这人有一种玩弄天真的本事。有些时候,天真可以令旁人有安全感。他深得精髓,得心应手,因此很多时候旁人见了他,总似看不懂,甚至荒谬。对之疏忽防范,他便有了可趁之机。
“既然不喜欢,又何必要提。和自己过不去,划不来。”
男人端起桌旁医生重新送来的一碗药,长腿一勾拖了张椅子过来坐,态度谈不上恭敬,却十分家常,令人舒适,不能够拒绝,“生病是件很寻常的事,吃过药就没事了,过几天,就又是令人不敢轻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