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你很幸运。很多心理健康源自足够的幸运。困扰多数由于不幸的遭遇。“

“你身上的伤痕，是遭遇了什么？“俞小布终于绕到自己特别好奇的事情上来了。

“车祸。“。

这一夜，端木又睡得很深沉。每次跟俞小布聊天后，基本相当于自己服用了大剂量的安眠药。

何韧躺在沙发上，手机里传出端木的声音，“何韧，我可以这样理解你梦中的哭泣吗？你是哭你们过去不曾有、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在这个餐厅共享美食。”

然后是何韧的哭泣声。

何韧已经能够比较平静地听这段录音。她听好多遍了。

何韧哭泣的过程中，端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何韧记得端木只是将纸巾递给自己，然后就静静地坐着等待。

待何韧平静下来，端木巧妙地引导何韧继续谈论文馨。当然，没有谈论车祸，而是车祸前的文馨。

自己身临其境时，很难注意到太多细节。现在回放录音，让何韧对诊疗过程有一种全新的感受。何韧自以为很聪明，但是真正把控着方向和节奏的人，是端木。

何韧一次一次地发怒、抱怨、哭泣、沉默，都被端木化解，而且很快端木就靠近了何韧刻意或者是无意隐藏的真相。

何韧听了一晚上的录音，她不得不承认，端木并非浪得虚名，她专业，敏锐，而且富有悲悯心。

端木在安抚何韧时，说，“何韧，我会陪着你经历这个过程。”端木说的是诊疗的过程，也是抚平心灵创伤的过程。

何韧从沙发上坐起来，看着自己的左手。端木下午说这话的时候，轻轻地握了握这只左手。那温度依稀还留在手背上。

何韧向来认为，人的同情分两种，一种是看到别人的不幸，扭开脸不忍看，急于摆脱出去，以免触及自己的心灵，这是一种胆怯感伤的同情心。另一种同情，淡化感伤的色彩，而富于积极的j-i,ng神，决心和痛苦的人一起经历磨难，帮助他们摆脱出来。端木就是这后一种，这不是简单的同情，这是怀有一颗悲悯之心的人才能做到。

即便端木是心理医生，要收费，是工作，但是何韧也坚决地把她归入第二种。何韧对端木有了敬意。

在这个世界上，端木是第一个如此专注地倾听自己的人。何韧想，文馨也不曾有这样的耐心。

何韧坐到电脑前，她开始写笔记。

端木最后留给何韧一个思考题。

有两个丧偶的女人，（端木没有用丧夫，而是用了丧偶。）婚姻情况大致差不多，唯一差别是，两人从前的婚姻状况不一样，一个感情很深很和睦，一个感情不和，总是起冲突。

端木要何韧分析一下，她们俩哪一个能更快地从创痛中走出来？哪一个更容易抑郁？

“下次来，我们就从这个话题开始吧。”端木说。

第15章 第 15 章

15.

“我想答案应该是，感情不好的那个人更容易抑郁。因为这不符合一般人的认知，所以才值得你特意提出来让我思考。但是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何韧回答得很直接。

端木微笑着点头。

“我知道，你是在暗示我和文馨关系不好。但是，你错了，我爱文馨。我们感情很好。虽然我们不常共同出去吃饭，但是我们在一起时非常融洽开心，这是我生命中最有意义的时光。我恨那个撞死文馨的人！”何韧最后一句话语气凶狠。

端木浅脸上的笑容褪去，她原本准备给何韧解释，现在楞在了座位上。端木被激怒，她绷紧了嘴唇，她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诊疗刚开始就出现了这样戏剧性的场面。端木明显地感觉到了何韧的攻击性。

诊疗陷入停顿。

端木脑海里迅速地闪过俞小布的话，“你别想这事啦，不要把什么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没有人开车是为了撞死别人，特别是在你没有违反任何交通规则的情况下，在我看来根本就没有任何责任嘛。再说，你自己受这么重的伤，又应该谁负责任？难道又去怪那个卡车司机吗？还有完没完了？！”

俞小布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端木考虑避开何韧最后的这句话，那是因伤痛而起的愤恨，自己作为心理医生要学会包容和应付这种愤怒。

于是端木又把何韧拉回原定的诊疗方案。

“你猜对了，正是那个婚姻不幸的人更加难以走出伤痛，陷入抑郁。这是一项心理研究的发现。原因有很多，而其中最突出的理由是”懊悔“。“端木说到这里稍稍停顿，观察何韧的表情。

何韧的思路又被端木带走了，“懊悔？谁懊悔？懊悔什么？“

“我们先来分析婚姻幸福的那个。幸福爱情的基本特质是，感情深厚，互相尊重，我们称之为成长性的关系。人会从这份感情中得到满足尊严，会变得成熟，学会包容不完美，坦荡面对自己的心。这份成熟和无怨无悔可以帮助自己克服巨大的创痛，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何韧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起来。她分明感觉到端木是指桑骂槐。

端木浅没有给何韧反击的机会，用手示意何韧让自己说完。

“充满冲突的感情本身就是令人遗憾的，所以丧偶之后的心境更加复杂。悔恨那些永远无法弥补的错误，永远无法追回的时光。这就是所说的懊悔。更加糟糕的是，内心深处可能还隐藏另一种悲哀，为自己虚掷的岁月悲哀。”

何韧怒气冲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