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内光线昏暗,角落里点着一盏油灯,一人捧着一本书,在油灯下吃力地翻阅。桓淑站在门口,说:“二叔,有位姑娘想要搭我们的船去东京——是我小舅的朋友。”桓淑的补充显然十分有说服力。
“你小舅的朋友?”那人放下了手里的书走出来。接近门口时,他的容貌变得清晰起来,他的皮肤有一种常年漂泊海上的人特有的黄中泛红,但并不觉得难看,约莫三十过半,虽然不比桓淑年轻,但容貌着实俊美得多。最令列莹注意的,是他左眼下的一颗泪痣。列莹觉得,鲜少见到有泪痣的男人。桓淑的二叔打量了列莹几眼,为免显得失礼,并没看得太多,只是吩咐桓淑:“既然是谢家的客人,你自行安排就好。”
桓淑带着列莹退出门外,列莹小声道:“你二叔的眼神有点奇怪。”虽然只是扫了列莹几眼,列莹看得出他眼中有疑惑,可是并未说破。
桓淑笑道:“我舅父从未离开过东京,突然冒出个大陆上的朋友来,他自然觉得奇怪。不过他不会多问的。”
有人作伴,时间便过得快了许多。桓淑为人热情,似乎知道列莹在船上寂寞,处处关照着她,让列莹颇为开心。列莹有些懊悔,早知道就该在明州直接以人类的身份搭船,前几日也不用熬得那样难受。
“列姑娘,差不多再过两个时辰,我们就要到了。”
“啊?这么快?”这才过了两晚。
桓淑含笑盯着她:“舍不得吗?”
列莹举起双手在额前挡住阳光:“是那个岛吗?”在深蓝的海面上,矗立着一座半是岩石、半是绿树的岛屿,仔细分辨,会发现远处还有几座大小不一的岛。
“不是,现在还看不见。”桓淑望着前方的岛屿,“这座岛尚不及东京的三分之一大。此岛名为宁南县,是东京距离宋土最近的岛屿。”列莹吃惊地问:“那前天的岛是……”“前天的岛尚属明州啊。”
船过宁南县,可以看到岛上确有一大片错落的房屋,但是既无城墙,也无高楼,更像是一座山寨。远远近近分布着数个岛屿,但是多半还不如这个岛大,列莹怀疑那些小岛上根本无人居住。熟知中土的广博的列莹,觉得这种小小的岛国别有趣味,虽然又觉得如此弱小,还不如直接并入明州,但这话若是当着桓淑的面说出来,一定会伤人面子吧。
太阳西斜的时候,船终于从一片泛着霞光的海面上驶入港湾。远远可以看到沿着海岸分布的一大片房屋,和之前经过的岛屿不同,在一些低矮建筑的后头,看得见一条高大的城墙蜿蜒而过。再向城市背后的山上望去,山顶有规律地矗立着几座堡垒,堡垒之间由城墙衔接,这是一座如明州一般庄严而宏伟的城市。列莹顿时发觉,自己有些小看了这个国家。
“桓淑,你先带这位姑娘入城吧,免得赶不及在宵禁前找到你小舅。”刚下了船的桓淑正在犹豫如何向叔父开口,叔父便主动提了出来。
跟着桓淑入城才发现,东京有内外两重城墙,内城之中尚有宫城,与宋都东京的规格一般无二。但是由于地形所限,整座城市的形状扭曲狭长,城墙也如蛇身一般弯弯曲曲。一路走来,楼阁林立、店面相接,其热闹繁华比明州甚至有过之。街上的人衣着各不相同,操着各种奇怪的语言,桓淑介绍说,东京聚集着往来各地的客商,而东京人也以同宋朝、日本通商为生,便是除却城里的外国人,一个东京当地人能操多种语言也丝毫不奇怪。
天色将暗,桓淑带着列莹一路匆匆,终于赶到谢家。看这气派的大门,谢家果然不是寻常人家。谢家的护院认得桓淑,只是简单打了声招呼,便由着桓淑领列莹进门。桓淑在谢家也是熟门熟路,领着列莹直接到了一个小厅:“列姑娘稍坐片刻,仆人已经去请舅舅了。”
这时,有一女仆端着茶水进来,见到桓淑,脸色一变:“原来是桓少爷。少爷稍等片刻,奴婢去给换好茶来。”
女仆离开后,列莹笑着揶揄:“看来今天如果不是桓少爷你带着我来,我连杯茶都喝不上呢。”
廊下有脚步声传来,列莹问:“是不是你舅舅来了?”桓淑一脸茫然,列莹方才想到,人类的听觉与狐类是不可相提并论的。果然等了有一小会儿,才见到那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前,桓淑立刻站起来迎接。
“桓淑,从明州回来了啊。”这是一句例行的问候,然后,那人才望向列莹,“这位是——我的朋友?”
第5章琉璃
一个据称是自己朋友的人,自己却压根不认得,无疑是一件令人郁闷至极的事。谢子孚望着列莹的时候,就是满脸的疑问。桓淑也解释不得,只好列莹自己说话:“您是谢子孚谢公子吗?”当阿璃在信中提起这个人的时候,列莹想到的是一个与姐夫一般年纪、一般模样的青年;当桓淑称谢子孚为舅舅的时候,列莹立刻想到那是一个留着胡子的中年男人;当谢子孚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似乎又回到了列莹最初的设想。他看起来,确实没有老到适合做桓淑的舅舅。
起先下去换茶的女仆,这时刚把茶送到,一见到谢子孚,又是一愣:“少爷请稍候,奴婢这就去给您盛茶。”
谢子孚挥挥手:“给客人上茶。不必再盛了,我不渴。”说完,谢子孚的目光才又回到列莹脸上,“在下确是谢子孚。姑娘——我们认识吗?”
口干舌燥的列莹没来顾上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