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没有海水的气味。海生物的腥气一点都闻不到。这也是并非真实的证据。
这样的状态过了多长时间呢……陆攸意识到了脚下海水的异常。那样幽深的颜色,并不是他先前以为的是夜晚将至、光线昏暗的缘故,也不是这个区域的海水格外深……水面底下,悄无声息地蛰伏着什么体型庞大的东西。他在海面上看到的,就是那个东西漆黑的y-in影。
最初陆攸以为那是一大块礁石,是寄居着海藻和贝壳的珊瑚群;后来突然在某一刻,他想到了。
是那只怪物……
他停留在悬空于海面的礁石上,那只怪物静静地沉在水面底下。如果还是作为监视的看守,在这个不可能逃脱的梦境牢房中完全是不必要的存在;如果说是他思维的某种映s,he,可他对那个怪物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又很确定丝毫没有要接受或原谅的打算。
既然如此,它为什么会在这个场景中出现?
仿佛无声的对峙一般,他们在水面的两侧一起静止不动地凝固着。只是水波自顾自地浮漾着,让影子也跟着波动起来——在陆攸注视着海面上y-in影的时候,那怪物也在水底仰望着他的影子吧。明明都是能够发出声音、表达自身意愿的生物,却谁都不愿意开口说话。
海面平整地向远处延伸,铺满绚烂云霞的天空从头顶弯向下方,与之交接。天空的弧度是如此明显,人仿佛站在一个小小的玻璃球那样的世界里。海妖的歌声让无论多漫长的刑期变得毫无痛苦,却改变不了牢笼封闭的本质。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陆攸从长时间注视着海面下怪物的影子,转变为了更久地仰起头来望着天空。他甚至一度遗忘了怪物的存在,沉浸在海妖歌声强行赋予的宁静中,出神地回想着玻璃球外面的真实世界。再后来,连回忆也渐渐停止了,仿佛瞳孔和思维都变得完全透明,只剩下漫天云霞的影像直接投映在脑海中。
直到玻璃破碎的声音打断了那歌声。
清晰的碎裂声传递到了梦境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天空上出现了黑色的裂痕,随后那从未沉落的夕阳和平静的海面也被裂纹分割了开来。没有引发山崩海啸的激烈反应,崩溃进行得悄无声息,那些碎片就像真的画在纸上——不,是画在冰层上的图画一样,短短几秒钟里就完全消融在了裂缝背后的昏暗中。
昏暗才是真实世界的色调……
陆攸睁开眼睛时,感觉好像不是从梦中醒来,而只是刚才眨了一下眼。从梦中的坐姿一下子变成躺在床上的姿势确实有点奇怪,但身体一点都没有久睡之后的僵硬——不如说,浑身都很轻松,心里也平静到了异常的程渡的回响依旧残留在他的心中,依旧持续地产生着影响。
脑子里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坐起身来的。几个布偶因为被子的扯动而从床沿边滑落到了地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陆攸偏过头,盯着昏暗中它们模糊的轮廓过了几秒钟,慢慢地伸出手,俯身下去,像是想要将它们重新捡起来放回床上。只是位置没能判断准确,他的指尖最终从玩偶兔子毛茸茸的耳朵旁边擦过,碰到了冰冷坚硬的瓷砖地面。
陆攸的动作顿住了。他眼珠动了动,瞳孔里突然浮现出了一点微弱的神采。
房间里非常安静。只有微风吹动盆栽树叶发出的极细微的声音,还有隔着一层天花板传来的楼上一点隐隐约约的碰撞响动。那个在地上躺着的兔子玩偶就挨在手掌边缘,陆攸却没有把它捡起来,只是用弯下腰时同样慢吞吞的动作,又一点点地直起了身。
视线新的落点是在房间的门口。借着一点从窗口照入的月光,没有开灯的房间里也不是完全的黑暗。房门笔直的线条在视野中浮现出来,与门框的边线之间还隔着一小段距离:门开着。
……逃出去的机会……
逃走。这个念头迅速地闪现出来,完全没有受到被海妖歌声控制了那么长时间的影响,和此前清醒时的每一次一样清晰。可陆攸望着那道窄窄的缝隙,过了好几秒钟还只是望着,似乎也完全没有要将这个念头采取行动的意思。这道缝隙的外面就确实是什么都看不清的黑暗了,恍惚中他却好像又看到了那些起伏不定的触手,拥挤在缝隙后面不住地蠕动。
——逃出去是不可能做到的。从前他自己做出了这样的结论。
好奇怪……思考的能力似乎已经恢复了一些,颅骨内却还是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海妖的歌声在这个空腔中回荡,就像在声源寂静之后,在空旷的山谷中还可以回荡很久的回声。这令一切情绪平静的歌声,消弭了能鼓励人激烈反抗的勇气,却也消除了会导致畏葸不前的恐惧。抗争与妥协的天平两端因此微妙地再度达成平衡了,又随着“逃走”这个自我暗示般的念头反复闪现,缓缓地朝一侧倾斜了过去。
这可能是怪物为了试探而布置的陷阱……可即使如此……
风势突然加大了,几乎是呈直角从窗口灌了进来。云絮散尽,月光变得更加明亮,将盆栽枝叶摇动的影子朝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影投去。床边玩偶的影子则拖得长长的,一动不动地包围着他,形状变得怪诞的影子就像某种小型怪物,凝固在张牙舞爪威胁的造型。沉默中,珍贵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了……
被各种影子覆盖、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