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鼎臣一楞神,目光闪动,现出一丝喜色。
曲灵烟坐在马车里。
刚才,她目送着麒贤出城。
他的样子没有任何改变。和她记忆中的麒贤一模一样。
那个下关城下黑甲重铠杀人如麻的将军,那个面无表情举手便将一个城市变成死城的元帅,那个把活生生的东门草扯成碎块的疯子……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过。
曾经他对她动了情,于是温柔,于是和善,于是深情款款。可是当他发觉自己被欺骗了,就立刻恢复了冷酷无情的模样。
就像刚才,他看到了她的马车,却没有看她一眼。
就那么走过去。
而那个据说最近一直和他在一起的黑牡丹,仅仅是出现在人丛中,可他立刻就抬起头,找到了那个女人,深情地注视着她,就像看着什么稀世珍宝,就像看着一朵雪山上的莲花,那样热切而深沉,就像当初,他第一次向曲灵烟坦陈心迹的时候那种真挚和热烈。
曲灵烟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聊。
她伤害了一个男人,只因为他爱她。
从此这个男人对她将只剩下恨意。
或许对于他来说,没有亲手杀她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
多么可笑又可悲。
她忽然想起以前她的母亲曾经感叹过:我们总是只能伤害那些爱我们的人。
因为爱我们的人才在乎我们,而不爱我们的人,我们的任何举动都不会触及他们分毫。他们既不会为我们伤心,也不会为我们动容。
现在,曲灵烟却有了一丝复杂的感受。
她本来是仇视麒贤的,恨不得他早些死掉。
可当他义无反顾地宣布爱上她的时候,她心里的冰似乎就开始融化。到他宽容了她不是完璧之身,真诚地说要好好过日子的时候,曲灵烟一瞬间觉得,他很可怜。
而现在,他终于对她不在乎了,她才发现,自己开始感到深深的难过。
人的感情,过于复杂。
有时候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发生怎样的转变。
马车停在东城隍巷的巷子口。
太子的车驾早已等在那儿。
走进院子的时候,曲灵烟绊了脚一下,差点跌倒。
大军用了三天穿过大昊边境,进入萧地。
第一个目标是“琼城”。
这座城在一天前刚刚宣布支持屠龙关内的“萧国正统”,现在城头又c-h-a上了旧萧国的烈火飞凤旗。
麒贤的二十万人马一出现,整座琼城就立刻四门紧闭。琼城的守将迅速登上城头,看着城外的大军扬起的尘土,脸色也渐渐灰如土色。
二十万大军没有安营扎寨,而是立刻呈包围之势,将琼城围了个铁桶一般。
麒贤坐在马上,升起帅旗。
对传令官淡淡地吩咐:“告诉城上守将,给他一刻钟工夫,战,或者降。降,绑了城中撺掇支持萧乾逆军的为首者,送到城下斩首;战,后果是屠城。”
传令官领了命令,四个士兵抬着一个巨大的沙漏,跟在传令官马后。
传令官宣布完了麒贤的意思,手一挥,士兵就开始计时,而这边所有士兵都已做好了准备,云车、攻城机、巨弩、楼车一个个都推到阵前。
整个琼城上方的空气似乎已经凝滞,琼城守将站在城墙上,汗流浃背地看着城外的敌人。
沙漏一刻不停地漏下沙子,琼城守将脸上的汗越流越多。
一刻钟很短,可是琼城守将却觉得这一刻中对他来说像有一辈子那么久。
麒贤抬起头,看着沙漏,慢慢地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就在这时,琼城的城头挂出了白旗。
接着又降下了火凤旗,升起了大昊的黑龙旗。
麒贤慢慢地把刀收回鞘中。
琼城守将在那一刻脚一软,瘫倒在城头上。
城头的士兵也都喘息着看着对面的士兵收回各种攻城设施,摘下战盔擦着头上的冷汗。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很快,一群带头拥护萧国复辟的世家贵族被绑到城下,麒贤懒洋洋地坐在马上,看着刀斧手们把那些人分成两批利落地斩首。
那些头颅被挂上城门时,麒贤收复了第一座反叛的城市。
两天之内,这座城市换了两次旗帜。
百姓们围官着吊在城门上的头颅,指点着说那是某某贵族。
麒贤坐在城中最高的楼上,喝了一口镇得十分爽口的薄荷酒。
前面不会如此顺利。
他知道。
越往前去,遇到的抵抗会越多。
琼城守将跪在麒贤面前,他尿了裤子。
麒贤看着他,淡淡地说:“妳叫什么名字?”
“黄芳彦。”守将垂下头,低声说。这一刻,他为自己的名字感到羞耻。
“不要低头。”麒贤用马鞭抬起他的下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妳不要为今日而羞耻。妳将被城中几十万百姓感谢。妳救了他们的命。”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避免了无辜的流血的人,要为自己骄傲。黄芳彦,妳是个英雄。记住这一天,妳救了一城百姓和妳自己的命。”
眼泪从黄芳彦眼中涌出,他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活到八十四岁。
临死之前她对儿孙说:“我这一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向六王爷投降。而我做的最失败的事是在六王爷面前尿了裤子。”
但是没有人笑话他。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在他尿裤子的时候,他也是个英雄。
第98章 血沃中原肥劲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