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第十卷动乱年景]
第9节第九十五节老河口
老河口是百里浍河河道上的一处口子,两岸垣坡夹峙,一个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坐北朝南挂在河坡上。浍河从东蜿蜒而来,往西逶迤而去,擦过村边的时候,河道变窄,从村街边匆匆流过。村人因河就势,在河道分岔处修了一盘水磨,一座油坊。水磨、油坊前都有堆货的场子,场子又连着临河的村街。一条古道从下游的平川里沿河而上,绕过水磨、油坊,穿过村街,又沿河而上,飘往上游的山里去了。老河口就成了水陆码头,上游、下游,南北垣上的人都到老河口的磨坊里来磨面、油坊里来换油、村街上来交易、河边上来看景。就是路过的行人到了老河口也放慢脚步,盘桓一阵功夫,磨蹭够了才动身。
老河口上游,地势开阔,水流平缓,土地肥沃,良田千顷。下游,田畴纵横,莲叶田田。县里请来的水利专家踏勘了上百里河道,最后蹲在老河口村北的垣头上,犹豫了半天,一跺脚,一咬牙,往下面村子一指说,就是这里了。村子就成了老河口水库的坝址。
县里为修水库,已经筹备了多年,先是动员老河口的社员们到邻近村里投亲,房屋作价赔偿,村里优先分地。实在没亲可投的,就地后坐到北垣上的新村里去,县里出钱为每家盖了新房子,旧房子还作价赔偿。
长山们赶到老河口的时候,除了村外的磨坊和油坊驻扎了指挥部外,村里的民房已经拆成了断垣残壁,那个沿河小村的曾经繁华已经不存在了。
各村来的工程队都集中在磨坊前的场子上,人头攒动,熙攘嘈杂,早来的已经到垣坡上的窑洞里驻扎去了。有人通知长山说各村领头的先到指挥部报到。长山跟着邻村的几个干部走进了磨坊。
这是个挺大的四合场院,四面都有房子,许多房间挂着各公社联络点的牌子,有一间大房子门口挂着总指挥的牌子,长山到河西公社的联络点报了到,拿了住宿点的钥匙,正说往外走,见总指挥屋里出来几个人,一个干部模样的人在后面说:“你们去啵,我就不送了~。”
长山眼睛一亮,脱口而出:“武书记,是恁么?”
武书记一愣,略一凝视,一拳捣了过来:“赵长山,是你个鬼噢!”
俩人又搂又抱亲热了半天。
长山见武书记后梳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添了皱纹,身躯略显消瘦,就说:“武书记,恁可是显老了。”
“我要是越活越年轻不成老怪物了~!”
“从恁那啥,就没恁消息了,不想在这里能碰见恁,恁是当了总指挥了吧?”
“那阵是把老子揪斗了,还要批倒批臭,再踏上一只脚,搞得老子差点去见马克思~,现在风向又转过来了,又把老子结合进领导班子。当下修水库,看老子能干活,要叫当这个总指挥,其实就是让老子当拉磨的驴~。”
俩人说着进了屋,武书记给长山让了烟,又倒上水,就在长山对面坐下来。
“能要跳槽马,不要卧道驴,恁且能折腾呢,人家是把恁当骏马使呢。”
“不管是马是驴,都是拉磨的~!噢,你也是拉磨的驴吆,大叫驴。”
俩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长山的外号,嘻嘻哈哈笑成了一堆。张庄民工的住址在北垣上新村边的一座土窑院里,从垣坡上去,下一道沟壑,沟壁刹齐了,凿出几孔窑来,窑门砌装上门窗,就能住人了,窑里掏出的新土正好垫出一个院子。张庄人祖祖辈辈都住房子,富裕点的住砖瓦房,拮据点的也能盖两间土坯垒墙、茅草盖顶的草屋住。许多人长这么大,就没进过山,不知道山里人住窑洞。当下一群人从垣坡上下到半崖处的窑院里,都犹豫着不敢进窑,生怕土窑随时会塌下来砸着人。
长山、全义因为跟武总指挥叙旧,随后才到,见大家愣在院里不进窑,就问咋不进去呢?
几个年轻人互相推脱,都不答话,还是跟山说:“这、这地方能住人么,哪会儿要是塌了,还不砸死人么。”
长山、全义扑哧一声就笑了。全义说:“好俺那川老鼠哎,恁都连窑洞都没见过么?俺小时候在山里住了十几年,就没见谁家窑塌了砸死人的。咱这地界是黄土高原,黄土直立性好,打下窑洞只要不进水,一般是塌不了的。窑洞避风朝阳,冬暖夏凉,住着比咱底下村里房子舒服多了。到了河南地里,穷人没钱盖房子,地土又平,不像咱这里沟沟岔岔多,咋办,就从平地里挖下去,挖出个四四方方的院子,四壁再挖出窑洞,就叫窑窨院。恁没见河南上来的人一般都打窑住,山东上来的人一般都盖房住,这就是个居住习惯,不管住啥,住长了就习惯了。”
全安嘴里嘟囔:“那要是下了雨,还不进水淋塌了谩!”
长山插嘴:“山里雨水金贵,一般窑顶上、院子里、沿路上都修着水道,雨水引进旱井里,平常人畜饮用、浇地就都够用了,哪还能让它把窑冲塌了呢?”
跟山打趣:“怪不到人家说山里人喝的是羊粪蛋水,今天才知道是真的了。”
大家哄笑一声,跟着长山、全义进窑驻扎。
第二天吃了早饭,指挥部通知召开水库开工誓师大会。
磨坊、油坊前的场子上扎了席棚当主席台,大喇叭放着振奋人心的歌曲,全县受益村的队伍都到齐了,场子里坐不下,人们就坐在河滩上、废墟上,人群黑压压的,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