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隐约感觉到过他的身体还在自我修复。提醒他这一点的,是有一天他注意到两条腿伸直了许多,居然能走几步了,那一刻他心里仍然一片茫然,但生长出了微小的感情萌芽,那是欣喜和渴望。双腿不能伸直以后,他失去了所有的尊严和希望,他总是躺在床上,不能去洗手间,不能移动,什么都得在床上进行,周围的人厌恶他。能够走路以后,即使每次只有几步,仍然意味着他的一部分自由与尊严回来了。就仿佛在内心许多紧锁的大门中,最外面的那一扇解锁了,开了一条缝,于是一缕天光照了进来。而现在,他得到了更好的生活条件,似乎还有一些别的属于他的东西。他拒绝去理解,但是身体却开始拼命接受,不是欢欣鼓舞地而是艰难地。他总是在出汗,不光是走路时。另一个原因来自吃饭,每次饭后他就觉得全身无力,他的肠胃在和那些食物殊死搏斗,势要完成消化吸收的工作,把全身所有的力气都抽干了,整个过程极度累人,几乎是疼痛的。这种疼痛在越来越强烈地提醒他,他的身体正在摆脱麻木状态,开启新一轮的挣扎复苏。这一切本来徐缓发生,他几乎毫无察觉,现在却被良好的食物、睡眠催动了,正在强烈加速。身体的知觉引起了内心的动荡,他还没力气思考,可是期待和恐惧在增加,无论他如何不加理会,也无法彻底忽略。他常常听到音乐声,唤起模糊而忧伤的情绪,就像柔和的光线在试着照进内心幽暗的走廊,还有什么人在身边轻声说话,带来安抚的力量。这种情形过去不是没有发生过,都被他拒之门外。但这一次,外界对他的影响温和却不容拒绝,来得自然而猛烈,仿佛势在必得地要把他拉回现实。我不用理会,他想,会过去的,什么都会过去的。
当别墅里的三个人和一只猫过着以吃喝和音乐为主题的治疗生活时,伊丽莎白·格伦西亚又和斯特林见了一次面。斯特林·格林威尔在最近一段时间成了社交界的话题人物,他在军部会议上,当着三位将军和党卫军头子海因里希·希姆莱的面被催眠,说出的是伊丽莎白的芳名,这个场面光想想就兼具有神秘性、政治性和娱乐性,对过于平静且循规蹈矩的柏林上流社会来说可谓难得的可爱故事,因此传播的十分迅速。
各种猜测遐想也随之产生。两位当事人十分尴尬,因为不管怀着什么样的目的,他们其实才见过两次面,关系像天上的白云一样纯洁。伊丽莎白受到的影响要小些,她年轻美貌,地位超然,因此贵族和军官们都觉得她大概是斯特林的梦中情人或者追求对象。斯特林就很惨了,他被看成了想吃天鹅r_ou_的癞□□,虽然他确实抱着这个念头,但如此被瞩目还是太丢人了。
所以当伊丽莎白接到他的电话邀约时,确实很意外,她没想到对方还有勇气来约她,因此反而有点欣赏,觉得这个人也没那么讨厌了。她答应了斯特林的邀请,主要还是为了知道亚兰蒂尔最近的动向,尽管她听说了他在军部会议上使用了催眠术,但这就是她知道的全部了。
他们在一家幽静而高雅的餐馆见面,伊丽莎白穿着一条湖绿色的裙子,带了一对祖母绿耳环,这身衣饰与她眼睛的颜色相映生辉,斯特林送给他一小捧铃兰花,心想她真是美丽高雅。
“我本来想邀请您去听歌剧,但是这些天到处都太热闹了,我想您会更喜欢安静一点。”他说道,有些局促。
伊丽莎白摆弄着手里的小花束,它小巧而雅致,带着清新的芬芳,并不引人注意。斯特林在追求她,这毋庸置疑,但他很为她着想,没有只考虑自己。
她很含蓄地道了谢,说道:“格林威尔中校,别在意那些传闻,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给我讲讲那天是怎么回事吧。”
斯特林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像平时那样风度翩翩,但在出现了传闻之后,他在伊丽莎白面前就是很不好意思,引以为傲的脸皮也挽救不了局面。他把那天发生的事讲给她听,完全像对自己人那样,亚兰蒂尔要用j-i,ng神控制的方式治疗并收服一个军部的囚犯,希姆莱的突然试探,他就成了这场临时考验的牺牲品。
“我不知道怎么会说出您的名字,”他最后说,“大概是上次的晚餐时光太过愉快。”
伊丽莎白专心地听着,发现坐在她对面的斯特林讲到最后竟露出一点委屈的神色,就好像即使所有人都嘲笑他,但她应该理解。几位将军和希姆莱都没兴趣乱传这事,可能是他们的司机或者副官凑巧听到一耳朵,当作趣闻说了出去。
“这没什么,大家很快就会忘记这件事的。”她说道,“让我们来享受一段更愉快的时光。”
他们吃了四道菜的晚餐,有烤野鸭r_ou_,新鲜的芦笋,伊丽莎白笑意盈盈,但她主要的心思都转到了听来的消息上面。她可以肯定,亚兰蒂尔正在着手从他的中国病人身上寻找她日夜挂念的那个秘密,一旦他得到了,就会交给陆军军部。他们在万湖湖畔的别墅里,还有一个女佣,亚兰蒂尔在完成任务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