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还没上来,黄奇善又回来了,带着一帮子善后组的人。他们在赵半仙的家里,却是连水都没讨得半口喝,正口干舌燥,又不敢声张,只能生生忍着,直到赵半仙尸体入棺,“闹夜”铜锣敲响后,才摸着黑回到工地上来。
“闹夜”是湘南死人的礼节。死者生前的亲戚朋友,还有左右邻居等人,置一面铜锣,铜锣底下一面大鼓,拿一根大鼓槌,乒乓乒乓地敲一阵,然后就出来一个会唱小调的人,嘶哑着嗓子,唱着死者生前的往事。
“闹夜”据说是有根据的。传说人死了,自己并不知道,灵魂一直还在,就好像做梦一样飘飘荡荡,只有当“闹夜”的锣鼓声响起,死去的人才会知道自己死了,就会哭哭滴滴朝奈何桥走。
一家办丧事,什么时候响起“闹夜”的锣鼓声,就表示什么时候正式进入了丧事的程序。
黄奇善本身是怕鬼的人,上半年搞迁坟看了无数的白骨,夜里做了无数的噩梦,但这次见着的是真死人,他的小腿肚子就一直打着哆嗦,又不敢声张,只能麻着胆子帮赵半仙沐面更衣,虽然干活的是村里的老人,自己还得伸手帮一把,偶尔触到赵半仙冰冷的尸体,吓得赶紧缩手,脸色惨白。
回工地的路上,他就一直走在人中间,半句话也不说,更不敢回头看,生怕赵半仙的鬼魂跟着自己来。
善后组的人都要赶回去县城,也不吃饭了,叫着黄奇善上车。
黄奇善却是一屁股坐在郭伟的床上,死活也不肯挪半步。嘴里嚷着肚饿,也要孙德茂做上荷包蛋面来吃。
善后组的人一走,棚子里就剩下我们三个人。黄奇善脸脚都顾不得洗了,一个人爬到床上去,挨着里边坐了,说今晚就三个人一张床上睡了。
我只好叫孙德茂搬来两床被子,三个人一人一张被子,横躺在床上,睁着眼说了一通瞎话,各自沉沉睡了过去。
我们的车刚拐过一个山嘴,就看到老鹰嘴工地上一片白。
整个工地都停工了,机器躺着像头老牛,一声不响。老鹰嘴村的人,头上缠了白布,由一个身材矮挫的女人带着,围在郭伟的小棚子前,呼天抢地地哭。
我一看,认识,是赵半仙嫁出去的女儿。昨夜给她父亲入殓,老鹰嘴村的人本来要等她回来,我怕事由多变,暗地里要黄奇善赶在她回来前先入了殓。
赵半仙女儿身边赫然站着月白,头上也缠着一块白布,神情冷漠地看着萎顿在地上哭的女人。
老鹰嘴村的人来闹事,我们早有心理准备。昨晚做了一些安排,月塘村的人全部撤出工地,孙德茂的工地停工休息。
我的车一到,马上就被他们围起来,七嘴八舌地问我:“领导,要给个说法啊!”
我安慰他们说:“肯定要给大家一个说法。放心放心。”
进得棚子里刚坐下,郭伟和黄奇善也到了,人群让开一条路,放他们两个进来。
我们三个面面相觑了一眼,黄奇善心里没底,凑近我的耳朵问我:“怎么办?”
我没做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烟,一路撒过去,每到一个人面前,我都是满面含笑。到了月白面前,我说:“你也抽一支?”
月白推开我的手,低低地说了一句:“准备钱吧!l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