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什么体弱可怜?”秦嬷娘愈发来了气,拔高嗓门训斥道:“你看看你自己,你那破罐子里存下了些什么?老娘养着你,一年到头不赚反亏!”
“……”
“要再这么下去,老娘就算看在望舒君的吩咐上动不了你,也非得把你院子里养着的那只狗给宰了!”
顾茫原本不吭气,一听要宰狗,吭气了:“我都是按你说的做的。”
“你按个头啊,真当老娘傻了?”
“是他们不给我钱。我是……”顾茫顿了顿,把那两个字说出来,“叛徒。”
墨熄在屏风后面听着,他虽然看不到顾茫的表情,可是顾茫的嗓音却依旧沉静,像是在叙述一个没什么了不起的事实,竟连一点愧疚和羞耻也没有。“叛徒”两个字对他而言,轻的像是羽毛。
“叛徒不应该要钱。”顾茫说,“他们说,我为他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屏风的侧隙里,顾茫的背影孑然伶仃。
“我欠他们的。”
秦嬷娘噎了一下,没好气道:“对,是啊,你是叛徒,可这跟老娘有什么关系?你欠他们的,这个没错,但老娘开的是瓦子,又不是慈善堂。哪有次次亏空的道理!亏了还不算,还每次都被那些贵客骂!”
“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伺候贵族老爷,老娘不能伸手要钱,全靠你们这些人哄着老爷们给,甭管钱多钱少,多少总能哄来点儿吧,但你呢?顾大将军,您哄了吗?”
顾茫不吭声,过了一会儿,传来了秦嬷娘更尖利的嗓音,简直穿云透日:“你瞪我干什么?还有理了?!”
“你给我跪下!”
墨熄原本觉得顾茫是并不会跪的,至少不会立刻跪。
可事情再一次超出了他的预料,顾茫像是无所谓,像是并不觉得有多屈辱,竟就真的在这个女人面前跪落下来。
“……”墨熄抬手撑向旁边冰冷的墙面,耳中嗡嗡的是血流涌动的声音。
顾茫他居然真的……
未及他想完,忽的一声鞭子抽落的响,明明是万马千军里趟过的战神,却被这一声惊得栗然,瞳仁收缩,背心沁出冷汗。
透过屏风的窄缝,他看到顾茫跪在秦嬷娘跟前,那泼妇站起来,掌心凝起灵力,一把猩红色的鞭子照着顾茫的背脊就是一通狠抽。
女人好像要把自己生意亏本却无从发泄的恼恨,一股脑儿地全都泼洒到顾茫身上去似的,卯足了力气抽了二三十道,这才喘着气停下。
而这过程中,顾茫竟连一声都没吭,甚至连闷哼都没有,像是无所谓屈辱,也无所谓疼痛。
秦嬷娘打够了,把灵鞭一收,复又拿起烟枪,吸了几口,缓和下自己起伏的胸膛:“你也知道叛徒比对头更令人恶心吧?那你就多花些心思哄得他们开心,让他们把钱两乖乖付出来!”
顾茫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试图理解这个字:“哄……”
“要是下个月再没进账。不但客人打你,便连我也不会轻饶了你!你自己好好想想罢!”
秦嬷娘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
墨熄出来的时候,顾茫依旧背对着他,跪在地上。
他的背影显得很淡漠。领口很宽,苍白的皮肤从缘口探出来,一路向上,是烟霭般弯下去的脖颈,一路往下,是劫灰般烧上来的鲜红。
顾茫身上的疑点太多了,他太陌生,太沉静,太无所谓生死宠辱。墨熄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问问他,可是盯着那还在慢慢往外渗涌的血,最后溜出唇边的,却只是一句:
“……你身上的伤,都是她打的?”
“不全是。”顾茫从地上站起来,“你们来这里,大多都是要打我的。”
“……”
“她最多。”
顾茫说着,也不去看墨熄一眼,管自己走到水盆边。
墨熄刚想再说些什么,就看到顾茫脱下了自己的中衣,把那件血迹斑驳的衣服丢到一边,而后端起水盆,“哗”地朝自己身上猛浇下去。
那具后背像是有某种法咒,将战无不胜的墨帅给魇住了。
在羲和君记忆里,顾茫的背脊挺拔,宽阔,线条凌厉,像绷紧的弓弦。背上很少有伤疤,他的疤大多都是正面的,比如胸膛,比如腰腹。
但此刻昏黄的灯光照耀中,那个羲和君所熟知的背脊已经面目全非,鞭痕,刀伤,焦灼模糊的法咒烧伤,竟已难见一块好r_ou_,更别提刚才被打之后那些血淋淋的疤口……该有多疼。
可是顾茫却跟没事人似的,用冷水随随便便地就把自己的血给冲掉,然后胡乱拿毛巾擦着。
墨熄心中五味陈杂,原不想多言,可目光却始终移不开。
他想起学宫里的顾茫,无奈地叹息道:“师弟你也太刻苦了,脚还能不能动?来,我扶你回去。”
他想起沙场上的顾茫,立马横枪,与他背靠在一起,笑道:“这波敌军和疯狗一样,今天咱俩要是死了,也没个漂亮姑娘作伴,只有我陪你,你可千万别嫌弃。”
当这些往事都涌上来的时候,墨熄喉咙干涩地咽了咽,终究还是问了句:“你金创药呢?”
顾茫的眼神有些茫然,仿佛听不懂墨熄在说什么似的:“金疮药?”
“那绷带?”
“绷带?”
墨熄此刻也不知是怒还是恨,是怨怼还是莫名其妙的疼痛了。
“至少该有一瓶止血散。”
顾茫停下手上的动作,回头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但是他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