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华林园里纵马跑了一阵,到僻静处,放慢速度,凤子桓故技重施将其他卫士都赶去捕捉猎物之后,对崔玄寂说:“建康风声如何?”
“一时还算平静。京兆尹派的人也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交易。”
“也是,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抓住啊。玄寂,你可觉得此事之中一定有弊案?”崔玄寂心说你去问那两个在廷尉大牢里呆得惶惶不可终日的家伙最合适,“我以为有是一定有的,或是他们自己贪了钱财,或者还与人分账了,或者还有向别人的行贿也说不定。只是无有实际证据,朝廷也无法定罪抓人。”
“你觉得他们一定不会把赃款所购之物放在建康?无论是财物、珍宝、还是房产?”
“我以为,放在建康的可能性不大。就是在建康,被朝廷抓住铁证的可能性也不大,双方大可各执一词。”
凤子桓苦笑叹气,“你的意思就是朕最好不查咯?”
崔玄寂明白崔仪对她笑的原因是什么了。凤子桓每次这么问她,无论她是否主动提出,凤子桓都会问她,那么你以为朕应该、或者朝廷应该怎么办呢?而且这里面还有区别,“朕应该”和“朝廷应该”是不一样的。抛开她每次提出的方案凤子桓并非总是全部接收不说,她出的主意往往j-i,ng准,直指要害,长此以往自然会被那些挨整的世族们给看出来。这样下去,她姑侄二人恐怕很难在皇家与世族的斗争之中起到调节的作用,甚至很难保全自身。而这样的尴尬处境恰恰是凤子桓想要的,她不想挑动皇家与整个世族的对立,但她想要牢牢抓住最高的两个门第作为自己一方的战友。
崔玄寂现在就是她最好用的棋子和旗子。而且崔玄寂如果想要保持现在的位置,就不能疏远皇帝;保持现在的位置,又很难做到不被皇帝利用。崔仪是在警告她,小心。但崔仪不知道的是,除了这家国政事的数重考量,最后决定崔玄寂行动的,还有感情这回事。
而感情是压倒一切的。她甚至会想,我宁愿让自己彻底焚毁去帮助凤子桓,因为我不能以爱情的名义献祭我自己,也不愿意放弃这信仰,那我换个名义和祭坛总可以吧?
“查与不查,我以为陛下还是应该参考牢里的两位大人招出来什么。从藏匿赃款赃物的角度来说,要是犯案者是大族,那几乎是没法查的。就比如孙目,他大可以说是自家田地的正常收入,那也就只能说是个虚荣奢靡,连罪也难入。供出来有监察不利之罪,最多也就再罚他们的俸禄。贵重财物的购买、赠送或者房契,都无法作为罪证,既然敢收,必然早已做好准备。就算最后犯案的不过小人物,也一样,铁证不会让我们轻易抓到甚至根本不存在。”
凤子桓点点头,本想就此打断,没想到崔玄寂接着补充道:“陛下如果想借此打击大族,单凭这一件事一个案子是做不到的。我以为现阶段陛下大可以抓紧时间多给寒门官员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对于腐朽世族按住不让他们反对得太激烈就够了,否则,‘欲速则不达’啊。”
她说完,发现凤子桓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两人就这样对视,良久不语。她素来以为自己的眼神这时能保持坦荡,哪知道凤子桓有时看得并非是这个。有的时候,凤子桓看她是看她不同于他人的独特美丽,有的时候则是看她的眼神清澈如水,有的时候则是看她眉宇间的英气,有的时候,正像此刻,是想看出来是为什么,她竟然真的这样说。
要说防备,一年之后的凤子桓依然防备崔玄寂,只是没有一开始那样防备。比如她今日一早看到了大牢里吓尿裤子的两位写来的招供书。如果她把孙家和俞家都涉事的情况告诉崔玄寂,也许还可以等到更好的建议。虽然理性地分析,就算告诉了崔玄寂,崔玄寂也不会把风声透露出去,但凤子桓还是选择了不告诉,她觉得这样的防备是有必要的。而且相对地公平地来说,她也相信崔玄寂对自己也必然是防备的,否则不是危险的吗?她甚至希望崔玄寂对自己保持一定程度的防备,因为无论从崔玄寂保护她自己、还是自己利用崔玄寂的角度,这样都是好的。可是崔玄寂却一再向自己表现了一种没有防备的坦诚。
早已许多年没有人能对她这样坦诚,即便是凤子樟,有的话也不愿意坦诚地对她说了。她都明白。每个人都想要自保,必须设置安全的藩篱,所以生下来就拥有一切但没有自我的皇帝就成为了孤家寡人。真情是否真的不属于帝王家呢?这么多年来凤子桓努力给予别人真情,无论是有名无份的妃子还是亲生的妹妹和女儿,可是不是每个人都能这样对她。能那样对她的人已经离她而去,她看着最像仙芝和自己的凤煦,知道她迟早也会竖起保护自己的屏障。每个人都这样聪明,聪明得使自己感到冰冷和疼痛。她一面谅解,一面哀伤,然后在这冰天雪地里独行。
然后出现了一个崔玄寂。
你快来吧。
你为什么要来呢?
“玄寂,如果你面前有一条路,刀山剑树,荆棘遍地,但路那头的山顶上有宝物,你会走吗?”
“宝物对我来说若是珍贵,当然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