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那之后,整个后宫的格局都不同了。黎氏不再独大,帝君也不再掩饰自己对姜舒眉的回护与纵容,对皇后也越发的冷淡。又过了一年多,黎家坏了事,满门抄斩,黎氏虽侥幸留了一命,却被废到灵光殿“礼佛”去了。中宫虚位,帝君再没提过立后的事,却一如既往的宠着姜氏。年深日久,偌大后宫之中,丽妃俨然成了有实无名的女主,独占君心,再没有谁敢去拂逆她的心意。
“我只说了‘飞音殿’三个字,居然就引得你絮絮说了这么多。”云裳从妆台前转过半个身子,似有若无的笑意轻扬,耳畔翡翠坠子微微一颤,“……你什么意思?”
小宫女们早都已经被摒出去了。云裳立下的死规矩,梳妆时只留敏珠一个在侧伺候,旁人全都退到殿外听候传唤。宫人们都明白,沐淑媛是要跟自己的心腹人儿说体己话,都不敢说什么,识趣退下。
敏珠低头拨弄了一下飞凤流霞髻上的牡丹花,嗫嚅了一下,才轻声道,“我只是不明白,小姐您是这样明白的一个人,后宫里面又是这样浅显的局势……怎么这会儿不去临芳殿,而偏要去什么飞音殿呢?”
云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似是听了非常好笑的笑话,笑得连肩都跟着颤抖。手里的粉扑落在镜台上,白苍苍一片印子。“哎呦我的敏珠姐姐,好姐姐,你想的也太多了。”
“我要去飞音殿,不过是因为那里顺路,离咱这儿最近罢了……”瞧见敏珠一脸诧异不信的神情,云裳掩嘴收了笑容,换上正色,“再说你想想,宣妃入宫早,出身高。虽说都是妃子,但端妃在前丽妃在后,到底还是压着半头呢。于情于理,怎么说都该是先去见端妃才对。我今儿不去拜会她,难道还要去灵光殿里给念佛的那位请安不成吗?”
“可是——”
可是不能驳了丽妃的面子,更不能激怒她。宫里人都知道,丽妃脾气不好,且为人傲倨,素日最恨别人拿端妃压她。敏珠暗想:要是因为先去飞音殿拜望端妃而惹得丽妃心里不快,生出什么嫌隙,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没什么可是的。”云裳从妆台前站起来,目光飘到窗外的一棵海棠花树上。“这后宫可不比咱们府上,不是看谁老实就能可着劲儿的欺负!”
目光冷冷一扫,惊得敏珠心中一跳。
这已是她第二次在云裳脸上看到如此阴冷的神情。丝丝缕缕的寒气从眸子里渗出来,带着怨毒带着威胁带着诱惑,又似乎带一点点的笑意,森森的,像一条毒蛇吐着信子,不怀好意地盯着你。
敏珠打了个哆嗦,一低头,慌忙将目光避开去。好在,那种阴冷的神情并未在云裳脸上停留太久,等敏珠再次抬起眼时,她已经专心去数窗外的花了。
跟绛龙城多数的房屋一样,西临皇宫也是依山而建,只是更高一些。皇宫沿山而上,借了山势的巍峨雄壮,颇有俾睨天下的姿态。琴微殿坐落在半山腰上,屋舍藏在花树掩映之间,别有一番意趣。不过,风景虽美,节气却要比山下迟上一些。庭院里的几株海棠花虽已开遍枝头,但稍远处不向阳的地方,还有那么零星的几棵,打着骨朵将开未开。
云裳看着那些花,恍惚有一瞬间的失神。沐府碎香园里的那白棵海棠,这会儿应该已经开盛了吧?她眼前浮起那棵树的模样。一枝一叶,清晰可见。是的,它早就盛开了,纷繁的花枝无比张扬。也许现在已经开始凋谢,落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的雪片……
缠丝海棠的花期虽长,但一年下来,最美的时光,其实也就这么几天。如今她不在那里了,孤单单抛下那棵树……想必碎香园也没人住了,那棵树孤零零的立在院子里,就算开盛了又怎样?还有谁会去欣赏它?
花的命运,不过如此。寂寞的开过,寂寞的零落。一如寂玄山中漫山遍野的白海棠,无论有没有人来欣赏,都会年复一年长出新的枝桠,努力开满雪白的花。等到花谢时,山风簌簌吹过,落英便如飞雪般漫洒山坡,甚至还随风一路飘到遇龙江里去,把江水染成一片白茫茫的。
寂玄山的海棠因此而出名,年年都有才子和佳人慕名去赏花。每当到了这个时候,山下的渡口总是很热闹的。
当然,也会有人错过。
错过了也没什么,反正明年总会再开的。——只是,明年花开得再好,也不是今年这一朵。
花事如此。那人心呢?
以前在家时,沐风行总说要带她去寂玄山赏花,可来来回回说了好几年,年年春天他都有事情腾不出空当儿……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忙!这一拖,就拖到今日。她看着外面那几枝海棠,心里有点发涩。以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吧?
喉头像是被什么鲠住了,酸酸楚楚的钝痛着,像有一块石头卡在那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愣了半晌,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嗓子里慢慢飘出来,“先去飞音殿,再去临芳殿,那丽妃若真是传说中的性情女子,想必不会在意这样的小细枝末节。”
敏珠有敏珠的顾虑,她也有她的盘算。虽说只在入宫那天匆匆见过丽妃一面,但云裳心里一直隐隐有种感觉,她总觉得,像姜舒眉那样恣肆而骄纵的女子,断不至于心胸狭隘到将自己困囿在这四角宫墙的无尽纠斗里。姜氏任性且傲慢,是策马扬鞭挥刀杀伐,山崩于前都不会皱一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