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做为县一级公安局长,是不能轻易受到省公安厅长召见的,因为中间还隔着地区公安局一级。因此,彭方一接到通知就意识到这次召见非同寻常。
他忐忑不安地进了朱厅长办公室。朱厅长倒很客气,让坐倒水后,拿出一叠信让他看。嘴里还说:“这只是我选出来的几封,你先看看,然后谈谈自己的看法”
信有的是省委主要领导批给朱厅长的,有的是平峦人匿名直接写给厅领导的,每封信都指向一个人李子根。有的是告他在乌岭平峦胡作非为的,还有的称他是黑社会,揭发他刑事犯罪行为的。其中一封信写得很长,从李子根起家到收购国有煤矿直到近年来的种种恶行,都涉及到了,而且,还点了平峦县委书记何清和县长蒋福民的名字,指出二人与李子根有密切关系,因此,要想查清李子根的问题,不能依靠当地党委政府和政法机关,必须有高层领导介入及高层有关部门直接查办。该信还把李子根的问题与公安机关当前开展的打黑除恶斗争结合起来,写着:“只要李子根不打掉,平峦公安局的打黑除恶任务就没有完成”
彭方抑制着心跳,努力保持着平静把这些信一一看完。尽管如此,看完后仍然浑身冒汗。他还看到,省委主要领导在这封信上批示着:“看来,乌岭煤矿的问题非常严重,牵涉到当地和上级党委政府及有关部门的领导干部,从反映的问题看,乌岭很可能存在一个黑社会集团。请公安厅认真对待,深入调查,如情况属实,要严厉打击,如有干扰,及时向省委报告。”
彭方看完信抬起头之后,朱厅长说:“把你找来面谈,省厅是经过认真考虑的,也是对你的信任。当前,省打黑除恶斗争任务很艰巨,刑警总队专门建立了一个打黑除恶支队。可是,省厅认为,打黑除恶斗争完全靠省厅不行,基层公安机关才是主力军,必须发挥其应有的作用。现在我找你来,就是和你谈这件事。现在,这些信你已经看了,不知你有什么想法。”
彭方有些愧疚,也有些为难。
其实,对李子根涉嫌黑恶活动问题,他并不意外。因为在他未到平峦任职时,就听到过其人的一些恶行。到任后,曾在严打整治斗争中专门就本地黑恶活动搞过调查,自己还亲自设计一个黑恶活动问卷调查表,印了十万份发到各阶层群众手中,让他们匿名填写寄回。调查表分成几个栏目,其中有“你认为平峦是否有黑恶势力活动”、“你认为平峦黑恶势力活动主要表现在哪个领域,哪个地区”、“你能否指出黑恶势力的主要人物姓名”等几项,在收回的调查表中,几乎每一份都认为平峦有黑恶势力活动,绝大部分认为黑恶势力活动在乌岭煤矿,相当一部分填写了李子根的名字。他把这一问题提交到局党委会上,可是,几乎所有党委成员都持一种暧昧的态度,而杨平更是公开说这种调查问卷不能信,是老百姓的一种“仇富心理”。只有陈英奇在会后偷偷地谈了自己的看法,认为调查表反映的问题属实,可对如何打击也拿不出好办法。更有甚者,这个消息传到了县领导耳中,县委书记何清和县长蒋福民把他专门找去了解情况,蒋福民非常不满地说:“你们公安局要干什么,谁让你们搞这个调查的告诉你们,乌岭煤矿是我县的支柱产业,绝不许动它一根汗毛。当然,它可能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可是,我们要看大节,从大局看问题,他们对平峦的贡献是主要的。现在我强调一点,今后,凡发生牵涉到乌岭煤矿的案件,公安局必须先向县委、县政府请求批准后才能采取措施。这是县委、县政府的态度,也是地委领导的态度”就在不久前,县委中心组学习时,蒋福民又结合“三个代表”中的“始终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谈了自己的观点:“在平峦,乌岭煤矿就是先进生产力,我们县委、县政府就要是代表他们的发展要求,努力为他们的发展创造宽松环境。也可以说,代表乌岭煤矿的发展要求,就是实践三个代表的具体行动。对乌岭煤矿的态度如何,也是对每一个平峦干部对三个代表的态度。”这明明是把“三个代表”庸俗化,是一种歪曲,可居然没有一个人反对,相反,还有很多人叫好。
这样一来,彭方就不敢再动了。再接到群众的举报信,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因此,朱厅长要他表态,他感到十分为难。省公安厅固然是县公安局的上级领导,可是,基层公安局主要还在地方党委政府的领导制约下。无论是人权、财权特别是领导干部的命运,都在地方党委政府的掌握中,上级公安机关只能起一点协调作用,真正顶起牛来,省厅的作用是有限的。当时,他非常想象一个军人一样立起,敬一个军礼,响亮地回答一声:“是,坚决完成任务”可他没有那样做,因为他深知面临的困难,对能否完成任务缺乏信心。
朱厅长看出他的暧昧,当即给予了严厉的批评,直到他慢慢说出乌岭煤矿的一些内幕性问题,说到牵扯到各级领导干部,并暗示了有省领导牵扯在内。朱厅长严厉的脸色才缓和下来,继而又变成另外一种严峻语气:
“这一点,省厅有充分估计。公安机关打黑除恶斗争的阻力也主要来自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