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虚心请教道:“有什么说法?我没听出来。”
老板把那根野草卷成了戒指的模样套到了烟锅头上,神秘一笑:“在山头住久了就晓得,它们比天气预报准得多。”
肖照山有些明白了:“和蜻蜓低飞的原理差不多吧。”
“我没读过书,说不出个一二三。反正人没动物聪明,经常连自己都搞不清楚,更别说搞清楚大自然了。我们出门、种地、砍竹子逮兔子,都要听它们的,久而久之就能听懂了。”
老板倒握着烟杆在地上磕了磕,把里面还没燃尽的烟草都敲了出来,随后起身踩灭了火星。
“你儿子要到了吧,我听到客车爬坡的声音了。”
肖照山还停留在思索中,闻言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嗯,时间差不多,应该就是这一趟。”
老板吹开残留的灰,把烟锅斜c-h-a进裤腰带别住,望向已经出现在视野中的车灯,问:“他怎么没跟你一起上来?这么晚要是一个人上山好危险嘛。”
肖照山也抽完了手里的烟,把烟蒂杵灭在石头上,轻笑一声:“小孩儿就爱想一出是一出。”
“幸好我还没睡。”老板宽慰他,“我经常下山赶场,这条路我熟得很,老哥你放心。”
说话间,一辆二十八人座的小巴就在眼前停下了。一个黑洞洞的人影从车门旁的座位上起身,一步步踏下了车来到肖照山面前。
“爸爸,等很久了吗?”
肖池甯面带倦意,似乎是抵不过舟车劳顿的疲惫在车上睡了会儿,声音听起来竟有点糯,但嘴角却j-i,ng神地扬着。
“一支烟的时间。”肖照山答完,没多看他一眼,兀自转身沿着临谷的省道往来时的方向走。
老板朝肖池甯打了声招呼,拿出手电筒加紧脚步赶到最前:“老哥你着啥子急喃,慢慢爬,你走过两次你家小朋友还一次都没走过嘞。”
话罢,他又回头提醒肖池甯:“靠里走,跟紧我哈,小心后面来车。”
于是肖池甯迈了两大步,瞬间贴近肖照山的背,亦步亦趋地在他身后低声问:“爸爸,我是你家小朋友?”
在老板说出口的时候,肖照山就知道他会拿这个做文章,非但不觉得尴尬,还有种自己果然猜对了的微妙感受。
“说明老板觉得你还是个小朋友。”他平声说。
风把他的声音带到肖池甯耳朵里,肖池甯埋着头偷笑:“你家小朋友坐了四个小时的飞机、两个小时的客车来找你,你就不感动吗?”
肖照山不动声色:“你酒还没醒吧?”
“醉酒了还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找你,”肖池甯仰起脸看向他裸|露在外的后颈,问,“那你有喜欢我一点了吗?”
两人距离极近,以至于肖照山在某一刻有这个问题是从他身体里问出来的错觉,在前面悄然蹙了蹙眉,不再说话。
十分钟后下了省道,老板将他们带到溪边,暂停了脚步,回身说:“走累了哇,这条路平些,能省点力气。”
他拿着手电筒照了照肖池甯的腿,劝告道:“老哥,牵好你家小朋友,我听他喘得很,别走着走着脚一滑掉下去。水这么急,掉下去谁都救不起来的哈。”
于是肖照山不太情愿地回头确认:“累?”
肖池甯点头:“累。”
肖照山往溪流的方向挪了挪:“那你走左边。”
肖池甯心里把他骂了一通,面上却没有反对,乖巧地和他保持距离并肩前行。
才安静地走了几步,他突然看着脚下开口:“爸爸,我第一次看你穿运动装。”
耳边是近在咫尺的湍急水声,肖照山没有听清,下意识侧过脸看了他一眼。
肖池甯也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微喘着笑道:“我说,你今天看起来很帅,很年轻。”
肖照山觉得无聊,重新别开脸拿手机照向脚下:“看路。”
肖池甯又说:“我以为你听了会很高兴。”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肖照山反问。
“我在夸你啊。”
“赞美最值得怀疑。”
石滩陡然变窄了,肖池甯往右靠了靠,拿肩膀轻轻撞了一下他的上臂:“那爸爸你也夸夸我,让我也怀疑一下。”
肖照山陷入沉默。
肖池甯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笑意仍停留在脸上:“你知不知道,你还从来没夸过我。”
肖照山不得不说出伤人的话:“因为我还没发现你有哪里值得夸。”
肖池甯说:“起码能夸好看吧?以前很多人都说我长得好看。”
肖照山不屑:“找不到其它优点才会在意外貌。”
肖池甯一听,反倒被取悦了。这说明肖照山正在,或者曾经试图寻找他外貌以外的优点。
“谢谢爸爸,我很开心。”
然而肖照山却不能理解。
他现在还清晰地记得昨晚肖池甯撕心裂肺的哭声,以及醉倒后无助又飘零的样子。哪怕是清醒的肖池甯,平日里也多是将愤怒绝望掩藏在什么都无所谓的面具之下,偶尔掩藏不住,便是一阵歇斯底里。
因此不论他是第多少次从肖池甯口中听到这四个字,都无法相信自己有让他开心起来的奇效,更何况他刚才说的话分明已经接近于贬斥了。
“肖池甯,”他沉声说,“如果哪一天你能说真话——”
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