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南循着声音一看,差点没吓得坐到地上。
那台下的观众老爷们,依旧是没有脸的,中当口还坐了一头黑黝黝的水牛,一双眼瞪得血红,穿得是锦缎衫子黑棉帽,脖子上的褶子跟重庆的山路似的一叠又一叠的。
旁边坐了一头穿着花哨的红狐狸。
多花哨呢陈知南没法形容,反正花哨程度甚之于陆丹,s_ao包程度甚之于李重棺。
呃,也不对,他们泉哥不s_ao包。
那水牛一开口,吐的却是人语,一嘴儿东北味儿,骂骂咧咧地要包柯纪去唱堂会。
按柯纪的性子,是断然不会去理的。幕谢完了,眼神也没给一个,转了个圈儿下了前台。
后台窜上来一个穿着蓝灰长衫的中年人,作了揖,陪着笑说道,这位先生,咱园里的堂会吧,得提前个把日子来帖子订的,多担待担待。
“我师父。”柯纪忽然道,“柯琬宁。”
柯纪忽然往前伸出手去,似乎是想同他打招呼,随后才想起来柯琬宁看不到他,颇好笑地收回了手,掩饰似的抖了抖袖子上的灰。
“那东西是原先东北的王大老爷,哎,小孩,你这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啊,”柯纪看着台下那二人,道,“他怎么长成了这个牛样儿。”
陈知南咽了咽口水,不知道怎的 ,他总是有些慌张。
“不就一个堂会嘛,几个戏子,摆什么谱呢。”那红狐狸摇了摇尾巴,半靠在王大老爷身上,娇媚地说道“别给脸不要脸。”
“爷家里有的是钱。”王大老爷把手上的玉扳指一摘,扣在了面前的桌上,“唱不了么?”
“那来陪一晚上也成……”
柯纪才从后台出来,登时脸色就变了。
台下的柯纪和台上的柯纪同时“呸”了一声,道:“你(他)也配!”
台下的柯纪扬了扬手,就想冲上去给他两个巴掌,嗤笑道:“还有的是钱,哎呦,我也有的是钱!”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哎呦喂——真是嚣张。”红狐狸眼睛一眨两眨,一转身,靠近王家老爷的怀里,扒着人家的衣服角儿,嗲声嗲气地说道。
柯琬宁见这人是冲着柯纪来的,忙上前几步,把柯纪护在了身后,回头使了个眼色,伙计们很快会意,好声好气地把其他看客都一一请了出去。
这出好戏的的确确是散场了,而大戏嘛,才算刚刚开始。
“几位见谅,规矩就是规矩,咱园子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不好坏了的。”柯琬宁笑着拱了拱手,“不如订下个周的?也不算晚,打个八折算作道个歉,莫气坏了身子。”
“别啊,”水牛s_ao了s_ao脖子,尾巴赶苍蝇似的一甩,对着柯纪眨了眨黑黝黝的眼睛,“择日不如撞日,柯老板若是今日没别的事情,那便就今晚了。”
“今晚兴致高。”
因着凡事都有柯琬宁和稀泥,再加上关家的家室背景,从小到大柯纪便不知道什么叫做收敛,当下也是被王大老爷气的够呛,大喝道:“滚!”又抽了头上一枚簪,抛给一旁端茶倒水的伙计,道:“去请关爷过来。”
那簪子在空中转了几圈,掠过水牛头顶的时候,却被截住了。
水牛手一抬,那簪子咻地飞向柯纪,砸在了柯纪的右脚边断成了两截,削了木屑子,ji-an到了柯纪的裙角。
“……阁下这是何意?”柯纪面色不禁严肃起来,“在这巴山蜀水的地界,没哪个人不晓得我关家的名号。”
却见那水牛摸出两把刀来,锃地切下了一块桌角。楠木的桌角,巴掌大一块,足两寸后,落在地上一声闷响。
柯纪同柯琬宁当然都不缺这点银钱,不过柯琬宁年纪稍稍大了,到底是惜物的,哎呦哎呦得心疼坏了:“这位先生,有话咱好好说啊……唉!”
红狐狸在边上嘲笑着说:“不好意思,我们老爷大老远从东北过来,还没待熟稔,不晓得什么关家哪个爷的。”
“不过一介娈童,就不要攀什么高枝了,那关老爷哪里会真管这些闲事呢?”
柯纪登时火了,斥道:“放肆!”
水牛提了刀,便上前去,打算要动手了。
陈知南急了,眼光一闪,忽然瞧见那二楼的雅间里,居然还坐着人。
看来方才的s_ao乱并没有使这位客人主动离去,连伙计都劝不动他。
兴许是不敢劝呢。
那人穿了一身黄绿色的笔挺军装,端着茶,翘着腿垂着头坐着。
是邱悯归,就那么坐在那儿看着楼下这场闹剧,却又对此无动于衷。
陈知南冲上前去,猴子似的跳起来,落下,又挑起来,张牙舞爪地,好像一只拔地而起悬在半空的八爪鱼,对着二楼喊道:“邱师长!邱师长!”
“快别看了——下来啊!”
“邱——”
李重棺本想提醒陈知南喊了也没用,这些人都看不到他们。
结果邱悯归充耳不闻,王大老爷倒是忽然地动作一顿,竟然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头。
他一张嘴,居然突出长蛇的信子来,眼珠子眨了眨,滴溜溜一转,瞪着柯纪不动了。
瞪得是……台下的柯纪。
王大老爷听到了陈知南的喊声。
陈知南忽觉背后有点发冷。
柯纪倒是没事儿人一样,毫不畏惧地负手而飘,跟那王大老爷互相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