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慷概激昂,猛然指着虞恭,道:“若无被虞郎君唾弃的《战国策》,今人又如何得知千百年前,竟有这等诡谲相轧、权谋倾夺的时代?又怎么能够体会当今圣明之主,面对索虏的狼顾野心,为江东百姓营造的这方盛世的可贵和艰难?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虞郎君能传百万言,却不能览古今,只知道守信师法,言辞再多,也不能称为博学多闻!”
由始至终,虞恭都被徐佑逼得说不了三句话,却又被他讥嘲为废话多,学识浅,真真气死人不偿命。徐佑眸子里适时的透出轻蔑,道:“长短派不可以临国教,却是救危的权宜之术,真当索虏兵临荆襄,剑指江东的时候,保境安民,匡乱反正,十个只会夸夸其谈的虞郎君,未必比得上一个纵横家!”
虞恭怒火中烧,彻底失去了理智,指着徐佑的鼻子,大骂道:“徐佑,竖子尔,名行无闻,狡猾反覆,竟敢在雨时楼中大放厥词。区区贱民,粗鄙武夫,自诩通晓古今,与显圣比肩而论道,却不低头看看自己,身着青衣,头戴小冠,义兴徐氏,本就是三世不读书的蛮子,尔何知?中寿,墓之木拱矣!”
尔何知?中寿,墓之木拱矣!
最后一句徐佑听的真切,出自《左传》,是秦穆公骂蹇叔的话,翻译过来就是:你知道个屁,若是你死的早,现在坟头的树都双手合抱那么粗了。
徐佑陷入了短暂的恍惚,他的目的就是逼虞恭发疯,可也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亲切的骂詈之言。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重新回到了大学时代,天天泡在网络上和各种喷子论战,那时候大家最常说的一句话跟这个极其相似:我有个朋友跟你一样叼,现在坟头的草已经一米多高了。
楼中霎时陷入了让人窒息的沉寂,仿佛大风雨即将来临前的压抑感,充斥着每个人的心口。顾允怕徐佑震怒之下,作出不可收拾的事来,忙大步上前,厉声斥道:“虞恭,还不退去?互相辩诘,是考究你的才学,不是让你满口污秽,没得辱没了这座雨时楼,辱没了这座孤山!”
“顾允,你还要包庇他不成?”
虞恭辩不过徐佑,只能拿他的庶民身份说事,直挺着脖子,毫不退让,道:“贱民向来无资格参与雅集,要不是你徇私,他又怎么在此小知间间,小言詹詹?难道不怕污了大家的耳朵吗?”
“你!”
顾允满面怒容,道:“雅集,雅集,何谓雅?正而有美德谓之雅!门第固然要紧,但才学人品同样要紧,你虚有门第,却无才学人品,辱没家风,尚不知羞耻,有什么脸面说别人小知间间,小言詹詹?”
徐佑拉住了顾允,对着他微微摇头,然后举起手,洁白如玉的修长手指熠熠生光,淡淡的道:“或许虞郎君不知,我自幼修习家传白虎九劲玄功,十六年来,死在这只手下的贼子多达三十七人。你我辩诘,道不同,本是寻常,却无端辱我家门,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虞恭乍然想起,徐佑不是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而是凶名在外的六品高手,听闻义兴之变的那个晚上,他杀人无数,血染重衫,形如厉鬼,望之可怖。
“你……你敢?”
徐佑缓缓踏前了一步,道:“我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你辱我宗族,已成仇雠,杀了你,又如何?”
虞恭被他的杀气所激,两股战战,几欲先走,脚下却仿佛长了根,挪动不了分毫,随着徐佑的逼近,浑身的胆气丧尽,上下齿发出撞击声,远近清晰可闻,举头上望,泣声高呼:“青符,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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