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空肃然道:“贫僧已出家为僧,远离红尘俗事,自是全无人间烟火味。”
正巧外头有一迎亲队,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春风得意,阮白看着这新郎官,又问明空:“明空,你可曾想过娶妻生子?”
明空不假思索地道:“贫僧不曾想过要娶妻生子……”
听至此,阮白心下一喜,却又听得明空续道:“但贫僧曾想过要搜罗天下美人,燕瘦环肥皆归贫僧所有。”
他的心脏猛地一滞,鬼使神差地问道:“我可算得上美人?”
明空不假思索地道:“你一如师兄所言,长成了一方祸水,媚骨天成,实乃是世间难得的美人。”
他话锋一转,竟是道:“但于而今的贫僧而言,美人枯骨并无差别。”
阮白顿觉心中空落落的,连吃着红烧r_ou_都没甚么滋味。
由于阮白的情绪全然表现于面上,一下子便被明空看穿了,但明空不知阮白是因何事而低落,便问道:“你在想甚么?”
阮白亦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想甚么,勉力笑了笑:“我无事。”
明空安慰道:“你的修为已有很大进步,你切勿气馁。”
“我……”阮白陡然想起了明空那失踪的友人,忐忑地问道,“待事情了结,你是否便要启程去寻那人了?”
明空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决不能告诉阮白他是身怀死志的,即便他存活下来了,他亦会去地府寻那人。
他遂避重就轻地道:“对,待事情了结,贫僧便要启程去寻那人了。”
阮白目不转睛地望住了明空道:“不能带上我么?”
明空矢口拒绝:“不能带上你。”
阮白的双目霎时覆上了一层雾气:“我还以为你是不会抛弃我的。”
“并非抛弃。”明空一指旁边立于树枝上的鸟儿,“你长大了便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如同这鸟儿。”
阮白刷地泪流满面,一面抹着泪,一面哽咽道:“按照凡人的说法,我已及冠了,再过七年,我便而立了,我早已长大了,早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了,我不需要你了,你走罢。”
不知为何明空看着阮白流泪,不由地想起了那人流泪的模样。
他曾因为厌恶那人而将那人最喜欢的衫子剪成了布条,那人一看碎布条,便默默地淌下了泪来。
他原本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告诉那人自己毁了其最喜欢的衫子的,可看着那人流泪的模样,他却莫名其妙地后悔了。
那人并未责怪他,那人是从不责怪他的。
阮白并非傻子,他自然能觉察到明空正在走神,明空定是在想那人罢?而他远远及不上那人。
他站起身来,朝着明空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谢谢大师多年的照顾,就此别过。”
言罢,他不再理睬明空,径直向外走去。
明空回过神来,慌忙拦住了阮白,阮白依然流着泪,音调却很是平静:“大师何故要拦住我的去路?”
☆、第二十二回
明空登时束手无策,他已有许久不曾这般束手无策过了,但眼前哭泣着的阮白却教他不知该如何安慰才好,搜肠刮肚亦是无果。
末了,他低低地唤了一声:“阮白。”
对上阮白泪水涟涟的面孔,他迷惑不解地问道:“你为何要哭?”
“我……”阮白启唇欲言,却又抿紧了唇瓣。
他并不想被明空抛弃,他亦不想耽误了明空,那人于明空而言,极为要紧,明空应当早些启程去寻那人,至于他从头到尾不过是明空的负担而已,既是负担便该自觉地离开才是。
如同他方才所言,他已及冠了,不需要明空帮扶了。
他用衣袂将自己的眼泪抹净了,又冲着明空粲然笑道:“有缘再会。”
明空觉得阮白分明在笑,却很是可怜,较向他讨要紫柰的年幼的白狐团子更为可怜。
他不懂阮白为何要笑,一如他不懂阮白为何要哭。
他忽然想起来阮白时常向他张着手要抱抱,遂伸手将阮白抱入了怀中。
明空的怀抱永远是温暖的,在他尚是一只幼崽之时,他便认为除却母亲,明空的怀抱是最为温暖的。
但明空的怀抱并不属于他,明空的怀抱是属于那人的。
他深深地从明空的怀抱中汲取了一些气息,即刻用力地推开了明空。
明空浑然不知自己为何会被阮白推开,怔怔地立于原地,瞧着阮白背影渐行渐远。
一离开明空的视线范围,阮白忍不住复又饮泣,他的这副身体根本不愿离开明空。
但明空迟早会抛弃他,不若由他来抛弃明空罢,能显得稍微体面些,不至于太过狼狈。
一步,两步,三步……
他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亦不知自己有何处可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