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衍安沉声答道:“热血方刚,赴战场杀敌。我甘愿。吃祖宗家产,耽于享乐。我不想。草率地同你结为夫妻,是耽误了你。这不该。”
见祁衍安是铁了心,字字有力,再无转圜之余地,许蕴玉便越发歇斯底里:“我都不在意你耽误不耽误我了,你还管我?”
她刚一朝祁衍安吼完,眼泪就簌簌滚落。她抹着抹着,泪水却越抹越多。许蕴玉一刻也不肯在祁府多待了,转身要走。
祁衍安把她一路送到马车,恭恭敬敬地同她拜别,这一回无关保持距离,而是诚心的谢意。
“你最好过几年好好地回来,”许蕴玉正要踏上马车,一扭头眼神凶狠地看向祁衍安,眼中却闪烁着泪光,“到时你好好看看,我的夫君定是比你还厉害数倍的好男人。”
“一定。”祁衍安回道。
许蕴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出来:“让你这么喜欢的人,她可真是幸运极了。”说罢,就催促车夫,马车扬长而去。
一想到祁朔,祁衍安就感到胸口钝痛,然后痛感如水流,涌向四肢百骸。
小月亮。
小月亮。
这一回离家,一路走一路苍凉。京城的繁华仿佛都成了上辈子的事,吹散在了西北的风沙中,在耳畔呼呼地响。
而再次见到祁朔,则是十一个月之后,祁衍安接到母亲的书信,说父亲病重速归。而等祁衍安快马加鞭返京时,才惊觉父亲竟然病得如此之重。那个曾经叫他见之生畏,威严伟岸的男人竟然连翻身都吃力,终日卧床瘦得脱相,被病痛折磨成了一具披皮的骷髅。
那一刻,过往种种让祁衍安生疑的细枝末节都有了答案。总也好不起来的咳疾,多种苦涩气味的中药,还有父亲一年多前仓促的决定。悲从中来,祁衍安跪在父亲的床榻边,极力隐忍却也止不住语音哽咽:“父亲!”
宛如大雁的哀鸣。
日日盼着儿子归来,真见着了儿子,祁正则眼圈红了,嘴上却一如既往的不服输:“有什么好哭哭啼啼的?还六品校尉呢,就这点出息?”
祁衍安略一低头,再度看向祁正则时,心底固然还是痛的,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还紧紧箍住,连呼吸都被制约,可那些流露在外的伤感情绪却被祁衍安悄然抹去:“父亲说的是。让父亲看笑话了。”
祁衍安长大了。跪在榻前的儿子长大了。从前的祁衍安,五官还有几分随了祁夫人的秀美,如今眉宇英武,眼瞳深邃。西北的骄阳让他不再是那个细皮嫩r_ou_的公子哥,麦色的皮肤和健壮如豹的身形都无疑是在告诉祁正则,他的儿子不再是一个不知人间苦难为何的少年郎,而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祁正则近来格外嗜睡,醒着的时候少,还总是要瓶瓶罐罐喝许多中药续着命。他醒的时候,同祁衍安说了许多话,在祁衍安印象中似乎二人就没有这么坦诚地好好说过话。父亲总是严厉的,他也总是不服管教的。最让祁正则牵肠挂肚的就是祁夫人。一说到祁夫人,祁正则就不再是那样一副“生老病死乃常事”的洒脱态度了。他年轻时曾信誓旦旦地承诺过要与祁夫人白头到老,可如今却是做不到了,说起祁夫人便满是不舍与愧疚。她是祁正则在人间全部的眷恋。但说到祁衍安便是——
“你既然那么拧也不听劝,非选了这条路,那就好好走下去。我走后,犯不上守孝三年,陪你母亲几日,就回罢。战场上的局势千变万化,一朝一夕都搞不好会起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你要真能做到你当初的大话,扫平蛮夷,那可比什么都强,我也就没白纵容你这么一回。”
不过,两人交谈时会心照不宣地绕过祁朔,虽然祁朔与他们所提及的事总免不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外头不是在下雨就是y-in沉沉的,祁正则总是倚在床头望向门外,盼望着什么人的模样。小憩时听到门板“嘎吱”的声响,还会抬起疲惫的眼瞅上一眼。同祁衍安四目相对时,祁衍安意识到祁正则在迅速老去,眼窝凹陷,瞳孔浑浊,眼白泛起黄褐色,仿佛有有什么东西正在贪婪地吸食着他的生命力,好像蝗虫肆虐后的稻谷地,正在迅疾地枯萎。
祁正则阖上了浑浊的眼,长叹一声。
“我在等我的小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