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正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是的,”他终于说, “我跟张博明的关系比较一般。”
步重华知道这句话差不多就是“我真的很讨厌张博明”的意思了。
“我是个现实保守主义者,张博明比较形而上学,我们对很多事情有不同的见解。但我们之间没有矛盾, 只是我室友比较喜欢他那种人:完美、优秀、光芒耀眼, 对自己和他人都有极高的道德要求,并且高度理想化。”
严正鼻腔中笑了下,听起来有点复杂的讥诮和伤感:“如果我室友还活着,现在一定会选择远离这种人吧,不过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明明是盛夏天, 步重华坐在病房里,却像是陷在了冰窟中,一阵强于一阵的寒意从每根神经爬上脑髓。
“步重华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的人,也是自身最完美的理想主义者……”
“出了那扇门,太阳明天照样升起,你还是那个完美、优秀、荣光耀眼的步重华……我本来就不应该遇见你。”
他以为那些带着酸意的形容词至少表达了吴雩对他的肯定,谁知那根本不是肯定,那从一开始,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隐晦的拒绝!
“……那你当年,”步重华迫使自己直视严正,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镇定地问:“你当年就没有尝试过阻止你室友退学跟张博明一起走?”
“尝试过。”严正淡淡道,“但他有他自己要走的路,也有他自己要救的人。”
有他自己要救的人?
严正站起身,对步重华一点头,语气平缓地下了逐客令:“步警官,今天就到这里吧。老师还没痊愈,你改天再拜访比较好,不送了。”
无数个念头同时从步重华脑海中闪过,但姓严的已经抽身打开了病房门,眼神清晰强硬不容拒绝。步重华慢慢从沙发上站起身,停顿了半秒,才说:“可是我……”
咯吱咯吱——
严正步重华两人同时回头,只见病床正发出轻微晃悠声,老人挂着输液袋的那只手无意识一抬,随即缓缓睁开眼睛。
张志兴教授醒了。
严正不悦道:“你——”
严正阻止不及,只见步重华蓦然快步上前,在病床边欠下身:“您好张教授,我是步重华,久仰。”
·
叮一声电梯打开,吴雩走出门,木奉球帽下的视线向周围一瞥,低头左拐走向尽头那间病房。
肿瘤专科这一层是全自费的单双人病房,病人数量不多,这个时段基本都回去睡午觉了。吴雩走到尽头一拐弯,就像贴在墙根的影子一样无声无息,只见拐角最后那间病房门口挂着病人姓名,写着三个字张志兴,但病房门上那块窗口的布帘却被拉上了,无法向里面窥视分毫。
一丝丝冰凉从吴雩心底爬上咽喉,他按捺着惊疑不定,向左右迅速一打量,只见旁边几间病房门有的虚掩、有的半开,但除了少数一两间之外基本都没有拉布帘。
其实只是无关紧要的小细节,可能是病患睡觉怕打扰,也可能是晚上拉起布帘而白天忘记了再拉开。但就这一丁点细节都足以让吴雩像惊弓之鸟般紧绷起来,瞬间在心里不动声色地琢磨了几个来回:为什么要拉上帘子?
按时间看步重华应该已经到了,他们在里面说什么?
——他们有没有提到……提到“我”?
谁都看不出吴雩脑海中的剧烈挣扎,有好几秒间他甚至控制不住,想上前贴着门缝听里面的动静和谈话。但刚踏出半步,他就又改变了主意,想扭头飞奔回家收起所有现金,一秒钟都不停留地逃离这座城市,逃到天涯海角,逃得越远越好。
那两种冲动像拔河般在脑海中反复拉锯,但现实中只过了区区数秒,吴雩强迫自己站住脚。
冷静。
你必须先利用一切信息准确判断事态,才能做出那个可能一旦行动,就再也无法改变的决定。
吴雩低下头,周遭没有一个路人发现他的异样,甚至没有任何视线在他身上停留半分。他就像个普通访客,低头往楼梯方向走了两步,下一刻只听查房护士推着小车骨碌碌经过,径直走到836房门前停下,敲了敲门:
“护士!换药!”
几个出来打水的病人家属刚好经过,吴雩向四周一瞥,距离、角度在刹那间了如明镜。他无声无息地向右侧走了两步,身体微微一偏,向隔着半条走廊的836病房回过头;那几名家属恰好挡住他大半身影,只见护士推门而入。
那瞬间屋内情景一闪而现——
步重华背对房门,站在床侧,隐约只见病床上的老人露出满头银发。
另外在床尾边还有个年轻人,根本看不清面貌,只现出一道轮廓。
毫无征兆的心悸突然直撞脑顶,吴雩眼皮狂跳起来,心想:那个人是谁?
这时护士反手把门一关,阻断了他的视线。
“……”
吴雩在原地站了两三秒,胸腔起伏不定,眼珠一转收回目光。正巧这时不远处护工走进水房,而水房边上的楼道口,有背影在视线中呼地一闪,径直往楼上去了。
电光石火间吴雩视线一滞。
那是个年轻男子,普通t恤牛仔裤,脚上踏一双高帮短靴,脚步还挺矫健。这人刚才也在医院大门口,吴雩下出租车的时候习惯性往周围环境扫了一眼,隔着半条街看见他正跨下摩托车,当时便感觉这人动作很利落,没想到对方也是来肿瘤专科住院大楼。
这么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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