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栖桐年二十有余，栖桐二字是小字，乃祖母当今皇太后钦赐。赵栖桐长到五岁，肃王爷打算给她请个先生。那个时候的栖桐说话流利，口齿清楚，偶尔少年老成说几句话，总能逗得太后大笑不止。在她已经不甚清晰的记忆中，那时候父亲待母亲极好，母亲每天也是笑盈盈的，偶尔蹙眉想什么事情，也不过是稍纵即逝。赵栖桐唯一不太明白的，是母亲说的话和周围人说的话全部相同。她听着下人们说话，再听母亲说话，总会听得糊里糊涂。本来这样的日子过得极好，直到她满五岁的时候，肃王爷披挂上阵，不幸战死沙场。

赵栖桐的噩梦就开始了。

母亲对着父亲的灵位默默哭了一夜，第二天就再也不准下人们接近栖桐。原本给栖桐请的教书先生也不要了，王妃说要自己亲自教她。那个时候栖桐还是高兴的，她也不喜欢和太子堂兄一样坐在学堂里，听教书先生一板一眼的讲着赵钱孙李。母亲讲的东西她听起来更有趣些，母亲教她写的字也更简单些，母亲不会让她毕恭毕敬的给长辈们行礼，母亲也不会在她想吃甜糕的时候告诉她只能咬一小口。栖桐欢天喜地的跟着母亲，学一学玩一玩，王妃从来不强求她。

直到某一天，院子里丫环们在扑蝶，她跑过去跟着她们一起扑，听丫环们一个字一个字的教她：这叫蝴蝶。栖桐张着嘴跟着她们说：蝴蝶。然后问这些姐姐：为什么母亲说的和你们说的不一样？母亲不是这样叫的。

这件事情最后被王妃发现了，她严惩了那些丫环们，下令王府中人不准再和栖桐说一句话，不得教她写字，见到她时必须一言不发。

栖桐的记忆中，除了王妃的声音和自己的声音，只剩下院子里偶尔的鸟鸣。夏天蝉叫得欢的时候，赵栖桐爬到树上，抓了一只放到笔筒中，听它叫了两天。

等到她十五岁及笄礼的时候，她已经像哑巴一样，站在各位宗族前辈跟前，听他们说着她全然听不懂的话，沉默到太后摇了摇头，说这孩子果然受不了打击，阿燕死后已经傻了十年了。

阿燕是肃王的小名。

赵栖桐傻了十年，是王妃传出去的话。这样他们才能让栖桐跟在她身边，没有人比她这个做母亲的更能教她。

她一个天潢贵胄的郡主，被人叫做傻子不算，满脑子的东西都是王妃教的关于花草瓜果的。她能指出汴京所有花草的名字知道怎么种它们，却不知道四书五经唐诗宋词。

等到王妃对她说对不起的时候，赵栖桐已经十六有余。从此东京街上多了个骑驴的少年，不会说话，对花花草草却极为在行。

直到这个骑驴的少年遇到孙良玉。

王妃教赵栖桐为数不多与花草无关的东西里，有“缘分”这个词。赵栖桐一而再再而三的遇到孙良玉，她认为这可以算作缘分。于是她回去问母亲，是不是可以和这个孙良玉交个朋友。

那是佛寺下遇到孙良玉那次。

王妃笑着着她的头：“只要你喜欢的，娘都赞成。”

赵栖桐不是傻子，虽然真正涉世不过四年，人心如何她却比普通人明了的多。于是她设好了局，等着孙良玉孙老爷孙夫人一个个跳了进去，然后堂而皇之的留在了孙良玉身边。她确实喜欢那个笑起来面若桃花的女子，屈身为花匠也无所谓。

之后，良玉那么对着她笑，情意绵绵。赵栖桐才忽然发现，她也并不是真的有多聪明。她从来就没有想过，孙良玉竟然会喜欢上自己。当夜她就回了王府找了王妃。

“是么……”王妃笑得前俯后仰，“孙家小姐喜欢上我的栖桐了？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啊。”

“娘……”赵栖桐却无意玩笑，“我要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