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还没有收割机,田里的稻需要人一镰刀一镰刀地割下来,扎成捆,运到晒场上。
所谓看晒场,就是为了防止晒场上的麦子和稻被麻雀之类的鸟吃了,专门派人在晒场旁边拿竹竿驱赶这些鸟。毕竟一粒米一根线,在农家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而通常这些活,都是由小孩子来做,因为小孩子精神头旺些,不怕晒。
她那时候就被她老娘委托了这样的差事。她三岁的时候,她爸就和她爷爷分了家,所以收的麦子稻谷,也是各人弄各人的,不过晒场公用就是。
那时候,还没有全球变暖这回事,她们家又只有一台只会发出“嗡嗡”声的破电风扇,所以夏天格外的热,冬天又格外的冷。
近四十度的大晌午头,她就和她太奶奶一起坐在一棵柿子树阴凉底下,一边抹脸上不住往下淌的热汗,一边拿着一根竹竿看着别有麻雀过来啄她们家的粮食。
她那时候还很小,常常受不了热就不想干了,而她太奶奶就拉住她,一边拿蒲扇给她扇风,一边给她讲故事听。
农家没念过书的女人能知道什么故事,她年纪又小,太奶奶给她说得什么星星啊月亮的乱七八糟的故事,大都被她忘了个干净,记忆最深的,是有一次,她太奶奶在河梗边捡到五毛钱的事。
那时候,一毛钱还能换一根辣条,一支糖红豆冰棍也只要两毛钱。可想而知,她太奶奶捡到的五毛钱,算是巨款了。
老人家所有的钱都花在她爷爷身上了,一辈子下来竟然没有半分存款,就是捡到五毛钱,也高兴得和几岁的小孩子一样,趁她睡着了,大中午的拖着自己的小脚,拄拐一步步挪到街上,换来了一只蛋卷甜筒给她。
蛋卷甜筒上头都是巧克力和瓜子仁,是所有小孩子的最爱,当然比两毛钱一根的红豆冰要强,她妈为了省钱,从来没她给她买过这个。所以可想而知她当时有多高兴,也从没想过她太奶奶吃没吃,一口一口咬着,不一会儿就吃光了。
后来想起来,除了全是对老人家的歉疚以外,她能回忆到的,就只有老人家皱得和树皮一样的脸上慈祥的笑,和她不时对自己说过,想要早些死,免得受苦了。
许是觉得自己还小,不懂生死的含义,她就常常在她面前念叨着,小北啊,你看太奶奶年纪也大了,活够了,也不能干活了,还不如早点死了,免得给你爷爷添麻烦啊。
她当时还不知道她太奶奶时常被她奶奶又打又骂,村里人话家常时议论到这件事也只是说说,却从来不会施以援手,她爷爷是典型的妻管严,就是看见了也会装作没看见。她爸忙着赌钱,连自己的小孩也没心思管,当然是不会管一个濒死的老人的,她妈和她奶奶属于井水不犯河水那种,自然不会多管闲事。
而她呢,并不知道死是什么,属于那种听过就算,以后该高高兴兴地玩就高高兴兴地玩,其他的什么都不管的小孩子,所以不知道人是可以逼死人的这件事。
直到后来,她太奶奶的尸体在门口的水塘被捞出来,而她奶奶忽然变得怕鬼,在集上请了好些跳大神的神婆,又在家门口贴满了黄符的时候,她才隐约明白,可能,她太奶奶不是她爷爷对外头说的,是不小心掉进水里的,而是自己跳进去的。
就像许纪一样,被逼得走投无路,身边没有一个人帮着说话,再也活不下去了,所以自己选择了结。
人之可怕于鬼,原来就是这样的。
树影慢慢变得又长又斜,唐文显看看底下处理好血迹已经回屋的宿管阿姨,沉声提点还靠着栏杆往下看的莫小北,“回去吧?”
“……嗯。”拍拍手上的铁锈,莫小北把渐渐走远了的思绪拉回来,吸了吸鼻子,转过了身。
她眼眶通红,唐文显见了,本欲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把话吞到了肚里。
对于生命,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理解,别人哀伤时,让她哭过,发泄掉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劝她不要落泪呢?
她脸上还有泪珠,安沛瑶抬头看了,顿了会儿后,默默走到她身边,和她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三人沉默地回到了宿舍里。
***
世界上最挡不住的就是风声,尽管学校想要百般遮掩,许纪跳楼自杀的消息还是像流感一样迅速流传开来。
不过一个晚上,整个级的新生都知道了这件事,人类对于八卦的敏感度使得这件事迅速变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纷纷带着或惋惜或神秘的神色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着许纪自杀的原因。
安吉和余橙也从别人的嘴里知道了这件事,不同于安吉的震惊和自责,余橙倒颇有些兴灾乐祸的意味,一同和安吉打水回到寝室,开了门,就兴冲冲地对寝室里无言做着自己事的三人道,“喂,你们听说了没,那个不要脸的好像死了哎!”
安吉赶紧拉了她一把,“橙橙,你说话留点德,人家已经……”
“哎,都死了还在意什么!”余橙不乐意地把胳膊她手里拽开,“她自己要死的,又不是我逼她的,人活着我都不在乎,死了还留口德,难道我还怕她夜里来找我啊?”
安吉被她堵的说不出话,气得索性不理她,走到桌前放下水瓶,看着莫小北和安沛瑶,关心道,“你们俩,没事吧?”
“没事的。”莫小北虚虚一笑,放下手里的书,不动声色看一眼那边脸色难看的余橙,“咱们已经洗过澡了,你们刚军训回来,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