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逃进洗手间,坐在马桶上,瞪着镜子里的自己——我能怎么办?他晕倒了。他俩都淋得透湿,而史蒂夫不能把他带回自己的官邸除非他想要明天出现更大的新闻;而他甚至不知道该用哪一个名字喊醒他。并且可能有个小小的、黑暗的自己在他耳边聒噪,某种渴求揭穿一切谎言的隐秘愿望。
这真怪。他也许的确应该感到愤怒、失望、被背叛、歇斯底里,然后怒火中烧地质问、讽刺、争吵、叫嚣各自的理由。他们实际上已经这么做过了,好像这真的会有什么帮助似的;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在触摸到对方温热的肌肤时,他忘记了“应该”做什么,只是遏制地双手相互交握扣在前额,喉头哽咽,任由一种情绪肆虐胸腔:
感谢上帝,他是真的……他还活着。
洗手间的门轻叩了两下,外面有谁的脚步踯躅着,皮鞋犹豫地轻敲地面。“呃,咳,”他透过朦胧的雾面玻璃只能看到一个垂着头的西装革履的剪影。“我想我不能这么一走了之……至少,嗯,你没把我丢在路边。我知道我不值得……被这么对待。太贴心了,干洗,我是说。演讲很棒,真高兴我能兑现这个。……还有,这么说可能很没头绪但是……就,当心沃伦。别告诉他他想知道的,别让他得逞。保护好自己。”他似乎也察觉了自己的语无伦次,叹了口气,“我真得走了。……史蒂夫,”他叫他的名字,声音恍惚间和记忆里的机器人别无二致,“……那些不是你的错,别放弃。”
他要走了。影子从洗手间的门框上消失,脚步离远,然后是手指拧动门把的声响。他要走了。我不能只躲在洗手间里,瞪着自己熨好的西装,像个不敢面对鬼魂的懦夫。我们都还需要时间。史蒂夫想起昨晚送洗西服前,从对方上衣口袋里摸出的药片和说明,那时他就认识到安东尼·斯塔克是一个拙劣的谎话精。只是人们说谎通常是为了利益或是美化自己,但他却像竖起浑身的尖刺,好不让别人发现他真实的模样似的;他竭力塑造一种世俗眼里期待出现的形象。
该死的。他清楚这种谎言,就像清楚当初在裙裾飞扬的舞会上被女孩子牵起手时,自己紧张得记不住该迈哪一只脚,故意夸张地谈论一些根本不有趣的古怪话题,生怕被漂亮姑娘们嘲笑他笨拙的动作,揭穿他根本不会跳舞的事实;他希望自己生动风趣,充满自信,能够把当初那个体弱多病的残缺的自己藏在如今已经足够健全的体格外表之下,就像在女孩儿走进门前奋力地把屋子里乱糟糟的衣服和臭袜子卷成一团藏进床底,不让自己爱的人发现。
议员猛捶了一下门框。“——托尼!”他大叫,某个渴望得发痛的名字,听到对方的脚步狠狠地在门前一顿。“等一等。”他喘着气说,脑袋贴着门框的玻璃,徒劳地拉近他们的距离,“托尼。求你。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