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季的粮食颗粒无收,贫穷的民众又从没有屯粮的余力,只怕饿死的人会数以万计。
再加上尸体处理不好会带来的瘟疫毒症,只怕不出几月,这座边陲之国便会成为死城。
饥荒的灾厄,民众们也承受过不少次,但真正让他们绝望的,却是如今这个时机。
马上就是神祭日了。
“秋收女神不是展现了她的神迹吗,”农民的女儿哭泣道,泪珠落在病死萎靡的稻谷上,“为什么要夺走我们的粮食?”
粮食丰产正好是秋收女神最重要的神职之一,可人类们非但没有获得丰产,还被夺去了即将收割的口粮——那修建的无比豪华的神庙,显得如此讽刺,连那些新鲜的贡品,都像是黑色幽默。
甚至有愤怒的民众,拾起石子去砸守卫神庙的卫兵们。
“你们这群嗦人骨髓的豺狼!骗子!”
谩骂声一直飘荡到尊贵的神官耳中。
已经年纪颇大的神官,似乎在一夜间便垮了身体,发须皆白。
是他的信仰不够虔诚吗?为什么会受到来自神明的惩罚?
被摩挲过无数次,撬下了一半宝石的神杖,被暴怒中的老神官敲在了自己的腿膝上,连砸数下,神袍都泅出氤氲的血迹来。他大口喘着气,好似难以呼吸般咒骂道:“去查!一定是祭祀中有了对女神的不忠之徒,秋收女神才会发怒!”
副神官、神职者、连守卫神庙的卫兵,修建神庙的工匠,都吓得瑟瑟发抖。
他们隐约意识到,将要来临的一场大清算,女神的怒火必须有人承担。
他们中的一些人,比如每日唱诗祈求神降的年轻人,十分心虚地害怕被发现,他是抱着“混吃混喝”的想法来神庙做工的,根本没有一点对女神的尊敬。
因为过于恐惧,他突然想起了前几日来神庙偷祭品的小强盗——虽然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但是论起过失,这个可恶的强盗可比自己要不敬女神多了!
青年悄悄将这件事告诉了来到神庙调查的神职者。
神职者也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飞速将这件事禀告了上去。
于是,渎神者、灾厄的源头出现了!
傍晚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只是苍穹仍是大片火烧云映出的血色,照亮了不被神明承认的神弃之地。
众人喧闹的声音与恶毒的咒骂,从谢虚窗前熙熙攘攘地挤过。
那些神职者虽然很欣赏谢虚,但近来多事,也没多余的心思再去关注新的继承人,所以谢虚在神庙修建完成后,又搬回了那些空荡荡的瘟疫屋。
外面经过的人们,似乎精神都十分不正常的亢奋着,雀跃着。
谢虚的目光从破破烂烂的窗柩中,落到了外面。
他一眼就看见了被束缚在荆棘木架上,半跪着的少年。
少年的衣裳被划烂成了布条,每一处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布满了伤痕,那些血已经干涸成了深黑色,覆在瘦弱的身躯上。他的胸口被一柄钢刀穿过,牢牢地钉死在荆棘木上,脏污的成结的发垂下,遮住了他的面庞,谢虚却偏偏一眼就能认出少年是谁——那个在神庙中休息的男孩子。
谢虚曾见过他无意中露出的眼睛,是很漂亮的金色。
只想着那双眼睛,谢虚不知怎么便走了出来。
他拦住了一个年轻的男子,询问现在的状况。
那人以一种完全不符合外貌的尖利声音,带着诡异的热忱道:“他偷走了贡品,触怒了秋收女神!”
“只要杀了他,女神就会原谅我们的!”旁边的人也凑了过来,用着抑扬顿挫的音调回答道。
根本没有什么秋收女神。
所有的灾厄,只怪在一个少年人的身上,本就十分可笑。
谢虚并不是如何富有同情心的人,但他的目光,在刹那间冷淡了下来,像是浸入寒泉的星子,那些盯着他拥有巨大的、诡异的热情诉说少年的罪恶的人,都哆嗦了一下,闭上了嘴。
无数的荆棘木被堆起,淋上松油。
金瞳少年的身体,也被淋得油哒哒的,发梢流出透明色的银丝。
他的那些怪力只能对怪物使用——然而现在,少年在剧痛中抬起头来,浑浊的松油浸入他的眼睛,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好像所有的人影,都成了那些畸形怪状的怪物。
他可以杀了那些怪物,为什么不能杀这些人类?
隐隐的禁锢将被冲破,少年的脑海中无限回荡着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