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有响动。”李烟光嚼着瓜子仁儿,忽然扬了扬下巴。
屋里太陈旧了,可也干净,被子使棉布缝,针脚细密又匀称,散着清淡的木灰香味,盛星起身时候,手杵着炕上的矮柜子,伸头去问:“干嘛?”
没谁应声,一个淡薄的影子,正映在窗纸上头,盛星再走近了,问一句:“您有什么事儿?”
李烟光还在咯咯笑,说:“有人可能敲错门了。”
时间太久的门,扯起来发出嘶哑的“吱呀”声,盛星开门就被撞得后退,感到被人捏住了胳膊,一瞬间便看见江菱月的眼睛,里头是蔓延的红色,以及忧愁。
李烟光吞下了半口茶,一颗瓜子儿还含在舌头上,她也是下炕站了起来,半步没挪动,她对江菱月的那些惧怕和猜忌,都来了。
秋天的风凉进骨子里,江菱月指尖用了劲,忽然,他卸了力气般将指头松开,睫毛向下扫,然后叹着气,说:“我都懂了。”
“你懂什么了!”盛星心中五味陈杂,咬着牙齿皱眉,问他。
江菱月墨色的眉眼给脸染上阴霾,他穿着件厚的西式外衣,衬衣的扣子没系完,几粒乱垂在胸前,他细细喘着气,回答:“我们去外面说。”
在江湖上太久的江菱月,总有几分武断的冲动,他拽起盛星的手腕,盛星挣扎着后退,两个人,甚至快扭打起来了。
李烟光尖叫着,她忙乱里捡了墙角压门的棍子,奔上来就要往江菱月身上敲,她在找寻着一个时机,因此眼珠机敏又慌张地乱转;盛星给了江菱月一拳头,江菱月还回干脆的一巴掌。
“你,说清楚了。”江菱月指尖与臂膀都在抖着,他手紧紧钳制了盛星的肩头。
这时候,燃着的红烛滚下汹涌的油汁,野外有鸟叫和猫叫,李烟光全身绷紧了,她和江菱月对视的一瞬间,放下全部犹豫,她奋力去砸那根结实的木棍,然后,敲在了江菱月胳膊上。
盛星知道会有一声剧烈的闷响,他往前凑,要推开江菱月,可他仿佛迟了很久,江菱月皱起眉了,江菱月龇着牙靠在了门上,江菱月握着自己的手臂。
烛火被一阵风晃得猛了,像是燃着般艳红的、摇着骨朵儿的花;李烟光含着眼泪,她只说:“放我们一条生路。”
盛星慌神了,他明白自己远不如想象里那么镇静,他担忧地握住江菱月的手腕,又回头,说:“你先回去睡好吗?”
“我,我担心你。”
小姑娘满脸忧愁怯懦,可正尽力展现出几分英勇来,她手不住地抖起来了,木棍一头朝下,“哐”一声,跌落在地。
“李烟光你不明事理,我们又重要的事情讲……你让人家受伤,回去就找你爸爸。”盛星快要气疯,他嗓子像含了盐,尖锐又不清亮地嚷起来。
江菱月却还在拽他,嘴上叫着:“别吵,别吵,盛星。”
等姑娘走了,桌上红烛早飘摇在一大滩红色的泪渍上,盛星从箱子里翻了落灰的旧蜡来,伸手去引火,他轻眨着眼,说:“我去找个小师傅,帮你看一看,他们这里有人懂医的,你看样子真的疼着了,她鲁莽,你该说总得说的,你不说,我也得告诉她爸爸,教书的倒养了个女土匪出来。”
“你们没在好吧?”江菱月哪里是在问,他忽然那么落寞,正皱眉扳着只胳膊,到炕边坐下了。
盛星翻一只陶茶杯子,往里头添热茶,他就侧着身,神色有些冷,说:“你倒是希望我俩好?”
“那她夜里在这儿。”
“是碰上了,我来看折枝一回,正巧来拜一拜,上回来那天,你受了伤,我老在乱想,”他坐下了,从一边拿了几颗油纸,往自个儿嘴里头塞,慢悠悠咀嚼,又说,“你走吧,喝了就走,我一来这儿,你总要伤着些什么。”
心里头早混乱不堪了,于是来不及计较今晚一见面时候的针锋相对,盛星又急匆匆推门走了,一会儿回来,是从小和尚房里拿了外敷的药。
挨了打的地方已经一整片肿痛着,江菱月卷衣裳袖子,可失败了,盛星有些犹豫地讲:“脱了吧,把衣裳脱了,来坐炕上来,不然冷。”
“怎么忽然这么好,你赌不赌气了?”江菱月伸手就去捏人家小巧的下巴,捏得直泛红,他问着话,嘴巴抿起来,有些紧张了。
“你敷着药就走吧,我不留你。”盛星在烛火旁,一手扯着江菱月衣裳的领子,他不能直视对方的眼睛,于是只往大衣黑色圆形的扣子上瞧,接着,将他的大衣脱了。
江菱月疼得龇牙。
盛星使棉花沾陶瓷瓶儿里散着苦气的药,将那褐色的水擦在江菱月手臂上,是肿得厉害了,又红,盛星跪在炕上,那样俯**细细地吹着气。
“这么晚了,怎么回去?”江菱月问。
实际上他自然在寺里寻见了落脚处,可仍旧想知道盛星要不要留他;盛星用纱布贴着那儿,他摇头,说:“先去找人看看吧,很严重,不能拖着。”
江菱月瞧他焦虑起来的脸,忽然有些瞧不够,又问道:“怪不怪李烟光?”
“怪。”
盛星仿佛是不觉然里蹦出一个字去,他慌张了,耳尖都染上了赤色,他看着江菱月清澈的眼睛,忽然说不出话来。
“我不会让你做第二个折枝的。”大约天儿太冷了,江菱月呼出的气能瞧得见一些,他帮扯着外衣要穿,盛星抬手就来帮他。
说:“披着,让人瞧完再穿吧,我这就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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