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雷答应一声连忙去办,谢茂低头,看见衣飞石嘴角残留的笑。
“笑什么?”趁着没人注意,谢茂小声问。
衣飞石也看了看周围,盯着皇帝的都是卫戍军护卫,几个民部的幕僚都在喝热茶准备上马,他才小声问:“臣也会骑马。”
谢茂没明白这笑点,衣飞石又补充道,“陛下要不要臣服侍您骑马?”
——这居然是衣飞石在嘲笑谢茂和老先生一样弱鸡?
“这倒好。”谢茂好像没听懂衣飞石的玩笑,“这会儿不用了,夜里吧。”
两句话就扯到肉上了,衣飞石被噎了个面红耳赤,银雷已经把谢茂的御马牵了过来。
谢茂从前所有的几匹好马都赐了衣飞石,如今的御马也是孔秀平到北境之后,专从长风牧场挑选出的神骏宝驹晋上,正经是马鞍子都还没坐热。谢茂翻身上马,见衣飞石牵着缰绳拍马脖子,以为他又眼馋了,笑道:“朕回京时,这马就留给你了,可好?”
“好。”衣飞石回过头小声说,谢茂见他似乎有点害羞,就听衣飞石说,“夜里。”
臣服侍陛下骑马。
夜里吧?
好。
谢茂发现自己每回想要调戏衣飞石,最终都会被衣飞石含羞又坦然的回应噎回来。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在潜邸时就是这样。现在衣飞石已经越来越驾轻就熟,怕不是君臣身份压着,这小东西都要主动和朕说荤笑话了吧?
刚不是就敢嘲笑朕是老先生,需要“侍卫”服侍才能骑马吗?谢茂居然觉得有点高兴。
会主动和朕说笑话,会故意带了一点儿损意开朕的玩笑,这是稍微放心些了吧?至少他不觉得朕会为这么一点儿冒犯就生气。他觉得,就算他嘲笑朕作派像老头子,朕也一定会宽容他。
这一点儿领悟让谢茂心情很好,一路策马小跑到了李河乡。
奈何实在不会挑选天气,走进最近的版谷村时,乱风卷着黑云,天早早地沉了下来。
黎王回来禀报:“陛下,怕是要下雪。”
“带着御寒的衣裳吧?”谢茂关心卫戍的士兵。
谢范无奈笑道:“当兵办差眠风卧雪是本分,且不怕冻着。陛下,臣在附近看了,村头有家富户,屋子修得还算结实,还请圣驾暂且避一避。这刀子利剑臣都能挡住,当头打了雪下来,臣拦不住啊。”
谢茂却没有听他安排即刻去富户家中准备避雪,就指着最近的两间村屋,说:“去那儿。”
这是一间陈朝西郡最普通的农舍,竹篾作筋,泥土糊墙,篱笆围了个小院儿,牲口房里空荡荡的,战前或许养着猪或牛,如今都没有了。卫戍军先一步开道,屋主人被赶了出来,此时就惊恐地埋头跪在院子最角落里,瑟瑟发抖。
“别吓着他们。叫进来说话。”谢茂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走。
刚进门就闻到一股令人窒息的臭味,几个卫戍军正在扑屋子里的鸡鸭,满地都是鸡粪鸭屎。
原来这家农人还养了几只鸡鸭,大约是畏寒,也或许是怕人抢夺,所以他们把鸡鸭都关在了寝房里。所谓寝房,其实和堂屋也都是一间。角落里一个土炕,连着隔屋灶台,墙边靠着农具,东边有个小小的神龛,供奉着赵财神。
卫戍军把鸡鸭都抓走,地上粪便清扫了一遍,屋子里还是飘着一股怪味。
谢范与衣飞石都担心皇帝待不下去,哪晓得谢茂丝毫不以为意,先到神龛前拜了拜,回来时,不止屋主人被带了进来,陈朝三位大儒也都被请了进来。
农屋的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妇,丈夫长相老实,妇人倒是比较镇定,一手护着一个孩子,坐在卫戍军搬来的小马扎上。
谢茂让银雷分了些酥糖糕点给两个孩子,和颜悦色地问:“日子还能过吗?”
这一家子农人都面目茫然之色,张口就是柏郡土话。
陈朝与谢朝的官话倒是通的,毕竟文化同出一源,大家说的都是兰台雅言。
不过,光谢朝境内各地方言就有数百种,陈朝这边显然也是同样的问题——只有想入仕当官的文人,或是走南闯北的商客,才会学习雅言。
一辈子都走不出五十里地的农人,哪里需要学习雅言?
谢茂习武不行,语言天赋特别好,重生第一世灭陈之后,他在柏郡走访待了差不多三个月,普通对话他完全可以听懂。不过,他就算能听懂,现在也不能装逼。毕竟他一个从小生活在谢京的谢朝皇帝,怎么可能接触到陈朝西陲的土话?能听懂就太引人侧目了。
他含笑望向三位同样坐在小马扎上休息的陈朝大儒。
常笃阴着脸没说话,井桓习惯刷名誉值轻易不会先开口。
反倒是脾气比较暴躁的鲜伯珍听那农人说了几句,就忍不住帮着翻译:“这妇人说,前些日子遭了兵灾,种谷都被抢光了,只剩下一点儿糙米,勉强度日。也许能活过这个冬天,也许要饿死。”说着又看那妇人。
那妇人又叽里咕噜说了几句,鲜伯珍声音渐低:“就算冬天熬过去了,来年春耕没有谷种,终究也活不下去了。”
还不等谢茂说话,那妇人突然抱着两个孩子跪在地上,殷切地望着谢茂,不住把孩子往谢茂跟前推。